城市期待:大市崛起需要软实力-

　　从动词重庆到城市魅力，我们与读者一起，感受着新重庆直辖10年的欢快氛围。截至2006年的3486亿生产总值、36座大桥飞跨两江、664公里新增高速公路和5683公里新增普通公路、24平方米人均住房、百万移民的有序搬迁和安置、69家世界500强入驻、11570元城镇人均和2874元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等，一系列数字证明，广袤的巴渝大地正发生着亘古未有的巨变。

　　在物质成就看得着数得清、人人感同身受的今天，那些精神层面的东西，特别是重庆人文精神内涵的开掘和发扬，10年来我们做得如何？这正是本报在结束这组报道时想要探讨的。倒不是因为成都作家王跃的那番狂言刺激着我们——“30年后，成都会远远把重庆甩在后面。因为，重庆没有文化。”我们理解，那是一个大文化概念，即文脉、人文、坚守、创新、奋斗的集合体。

　　事实是，当新重庆直辖10年后，我们的文化建设有进步，但步伐与经济建设比，还迈得不够大，某些方面裹足不前甚至有所倒退。这似乎成了一个悖论：一个有火热情怀、个性鲜明、魅力无边、英雄与美女共生的城市，怎么就没有自己的文化品格呢，怎么就不能在中国乃至世界文化舞台上引领一把潮流呢？

　　对此，我们能正视吗？我们敢正视吗？

　　一个城市的崛起仅有高楼和GDP还不够，要成为真正的大市，软实力的打造必不可少。

　　现状:“老四样”与沉默的大多数

　　“重庆直辖后，拿到全国去叫得响的文化产品几乎没有。”3月7日，国家一级导演、市电影家协会副主席鄢光宗接受采访时称，目前重庆能叫响的文化产品仍是“老四样”：小说《红岩》、雕塑《收租院》、油画《父亲》、川剧《金子》，“其他的，仍是沉默的大多数。”

　　“真的很尴尬”，鄢光宗认为，“我们直辖后给外地人印象最深的，好像除了高楼大厦、高速立交之类，文化产品只有低端的，如《傻儿》系列、《山城棒棒军》等。”1982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的鄢光宗，经常遭到老同学责问：“你们重庆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竟没有一部代表作呢？”与之相反，鄢在广东的同班同学则一口气推出了《外来妹》、《情满珠江》、《潮起潮落》、《英雄无悔》等四部曲，先后冲击央视一套黄金段，“每每看到这些，我连头也抬不起来。”

　　谈重庆文化，离不开谈重庆文学，“直辖后，重庆作家每年出版文学作品100多部。其中2005年、2006年分别出版长篇小说68部、54部，但在全国有影响的不多。”市作协主席黄济人介绍，“直辖后重庆文学为何一直没有突破，为什么不能拿一个鲁迅或茅盾文学奖回来？”据悉，重庆文学自与四川分家后，进入沉寂期，“如今的重庆文坛，远不能与上世纪80年代相提并论，部分作家浮躁、急功近利，更致命的是，重庆文坛离开了学术支撑，长期靠冲量，没有质的突破，今后只会越来越边缘化。”

　　“与经济崛起形成反差的是，重庆文化有点沉寂。”调查本地学者前，本报派出多名记者分赴全国采访，各地知名学者认为，经济崛起的重庆，文化却找不到“雄起”的感觉，“对于丰富、厚重的一部重庆史，这太浪费了！”著名诗人于坚认为，“重庆是一座有精彩历史的城市，但这座城市的今天，似乎与她的历史没什么关联，看不到她有一个明晰的符号。”

　　机制:人才为何总是远走他乡

　　“重庆不缺历史和文化，缺的是留住人才的机制。”这是重庆籍著名音乐人郭文景3年前接受本报采访时的观点，如今这一问题依然没得到解决。

　　这座城市没有文艺专才吗？市文化局副局长厉华介绍，仅在文艺界，我市享受专家级待遇的就不下10人，“同时，直辖后还从全国引进了10多个专家级人才。”黄济人称，我市现有作家协会会员1200余名，比直辖前增加了近800人。

　　为什么重庆留不住人？黄济人对此用了“惨状”来形容，他举例称，郭文景上世纪90年代以其交响乐《川崖悬葬》在美国拿了大奖，当时，美国文艺界就对时任市委书记的肖秧说：“我们羡慕重庆，有这么一个人，就应该有资格成立一个交响乐团。”肖秧懂音乐，但他深知当时的重庆，应该将有限的资金投入经济建设和民生领域，否则会面临“不做正经事”的质疑。

　　生于重庆，曾就职市歌舞团的郭文景称，重庆的历史、地理、风土人情自然而独特，她深厚的文化底蕴给了自己音乐创作的灵感和丰富的文化养料。但郭最终还是离开了重庆，去中央音乐学院任作曲系教授、博导。“不仅歌唱家、音乐家、画家留不住，甚至作家也留不住。”黄济人认为，因为他们留在重庆，即使出了作品，也不能搬上舞台或银幕，于是只得往高处走，到更好、更大的平台去寻发展。

　　重庆原创音乐代表人物阿文，自1993年倡导举办首届重庆原创音乐表演交流会后，至今已14年，“表面看来，还没什么起色，但圈内人知道，重庆真的是藏龙卧虎之地，绝对不缺国家级水平的音乐创作、制作及演唱人。”可惜，重庆原创音乐人稍有苗头便纷纷选择离开，“近年走红的指南针乐队，其两大灵魂人物刘争荣、周迪，均是重庆人。”

　　重庆影视界，目前只剩“麻辣烫”人才了，这也是最遭世人诟病的，非但外地学者，即便重庆网友，对此也提出强烈批评，看看天涯论坛的那些锐帖，真是一针见血。鄢光宗说，重庆电视台电视剧制作中心，上世纪80年代辉煌时，汇聚了40多名人才，在全国叫得响的编剧近10人。如今，制作中心人才纷纷外流，有名的编剧屈指可数，“要命的是，我前些年去北京、上海招收电影、戏剧学院毕业生，结果大失所望，即便重庆籍学生，也不愿回重庆发展。他们说，重庆影视界目前只需要‘麻辣烫’人才！”

　　制约:各门派孤军作战无合力

　　“重庆文化界还面临一个突破，就是各艺术门类孤军作战，彼此配合少，甚至无法配合。”黄济人分析，要解决艺术门派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关键是要让各艺术领域在重庆内部循环起来，形成再造、相互促进的功能。黄至今还记得10年前，八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表决通过重庆直辖决议前，时任总理的李鹏参加四川代表团分组讨论，倾听代表对川渝分家的看法。

　　“当时重庆籍人大代表谈的多是经济、教育领域如何分家，而我提出了重庆直辖后要建一个电影制片厂的想法，但由于这项建议还没到非办不可的程度，至今也未纳入议事日程。”黄济人说，实际上，纵观全国各省市，很难再找到类似重庆而又没有电影厂的省市。没有了影视制片功能，一个城市的文化就像断了链，各大门类间，彼此循环不起来。

　　黄济人认为，文学创作、编剧与发展影视是相互促进的，有了影视制片基地，重庆一旦有了好作品，其他文化产品马上就可组合起来，通过影视迅速传播出去。如果不解决这一缺陷，重庆作品只得依附其他省市去展现，就像《决战之后》、《重庆谈判》、《旭日惊雷》等，都是通过外地电影厂搬上银幕的，“长期这样，我们的艺术门类彼此断链，不改不行！”音乐界也如此。阿文称，重庆音乐界很早便具备出专辑的实力，但由于没有前期包装、后期营销、发行等环节的配套，这些年我市出版、制作的音乐专辑少得可怜，连成都的零头也赶不上。

　　市文化局副局长厉华称，正因为如此，重庆文化界开展文艺批评的气氛不够浓厚，而要繁荣一个城市的文化，离不开文艺批评、文化创作观念的撞击、甚至刺激。

　　原因:文化之剑未必十年能磨快

　　余秋雨说：重庆相对于成都，显得浮躁；众多外地学者说，“重庆直辖10年来，很难找到一部有全国影响力的作品。”这是为什么？

　　“文化建设不可能游离于经济之外，重庆直辖后虽然文化领域的灿烂点不多，但二者基本做到了同步往前推进。”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周波评价说。周波身兼市委外宣办、市政府新闻办主任，经常手握重庆文化名片与外界交流。在他看来，包括文学艺术在内的重庆文化，对于陶冶情操、塑造心灵、凝聚力量具有巨大作用，打造有个性的重庆文化，就是寻找重庆市民的精神火炬，吹响重庆随时代进步的号角，“当然，我们的城市文化仍处于粗放、无序、低层次状态。这是由重庆的经济基础决定的。”因此，苛求重庆在短短10年内，就推出一位文化大师，诞生一两部在全国叫得响、永垂青史的作品，不大现实。周波认为，重庆虽说是世界最大的城市，“但大多数人还在农村，经济发展尚需努力。”

　　市文化局副局长厉华认同这个观点，“与全国各大城市比，重庆要打造独具个性的文化符号，不是一蹴而就的，也绝非直辖10年内能够完成。这不像经济建设那么立先竿见影，一桥飞架南北，高大、雄伟的城市形象要不了几年，而文化建设则需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积淀，方可谈得上具有个性。”换言之，文化之剑未必十年能磨快。

　　黄济人认为，区分上海、重庆两座城市的文化个性，不是简单看两大城市的高楼大厦，“你可以到两座城市的中心区，去感受迎面扑来的精神面貌。譬如到了上海，你可以发现满街白领，穿着打扮适度大方，镇定的目光中充满智慧。而重庆，却很少发现这样的人群。这是什么在作怪？”黄济人分析，这就是城市文化在起作用，“我们直辖后，读小说、听轻音乐、欣赏演出等文化消费没像上海那样，成为生活的必需，倒是吃麻辣烫、打麻将、斗地主成为人们的消遣主流，我们的文化修养、精神气质，当然比人家差一大截。”

　　行动:我们的个性魅力是什么

　　市社科院区域经济研究所所长李勇认为，当今时代，文化在城市竞争力中的地位日益重要；没有先进文化的积极引领，没有人民精神世界的极大丰富，没有整座城市创造精神的充分发挥，一个城市不可能屹立于先进、发达之列，“文化要素在一座城市的经济发展、社会进步中的作用越来越重要，其强势和生命力主要取决于三个因素：文化的特色和个性；文化的开放交往度；文化的先进性和整合功能。”

　　鄢光宗说，重庆直辖后，中央给予了前所未有的支持，“但我们要清醒，这种支持或机遇不是独占的、万能的、源源不尽的，一座城市经济发展得再迅速，但没有文化的支撑，也仅是一件漂亮的外衣。”黄济人的评价则是，“一座城市盖再多的高楼，修再多的大桥，即便是造好了与一座大城市应配置的歌剧院、文化馆、图书馆、美术馆、科技馆等，而文化软件建设没跟上，也仅是城市的一件件空壳、摆设而已。”

　　李勇提醒道，如果重庆人能注意到CCTV对全国最有活力的十大城市评选词，那是很有启迪的，譬如对苏州的评价是“一座东方的水城，让世界读了2500年，她用古典园林的精巧，布局出现代经济的版图”；对大连的评价是“这是一个用服饰表达心情，用足球塑造性格，用浪漫装点生活，用巨轮承载雄心的城市”；对杭州的评价是“一个生活就像在旅游，懂得将安宁幸福的感受转化为活力和财富的城市”。李勇问：如果轮到重庆，该如何评价？它的魅力是什么？美国学者巴蒂·鲍勃说：“巴黎、法兰克福、纽约不仅是城市，也是独特的文化风尚和制度的名字，有着它们自己的传统、假定和话语风格。”

　　可以说，中外有影响的城市，正是以其独特的文化性格，奠定了它们在世界文化舞台上引领潮流的地位。那么重庆，她的文化性格是什么呢？

　　预期:打造软实力需借有形之手

　　重庆朝天门码头，不仅是经济码头，也是文化码头。码头可海纳百川，但著名诗人于坚认为，“直辖后看不出朝天门承上启下，整合上下游文化、连接西南与东中部文化的动作，反倒变成了文化上的孤岛，缺乏开放的气势、博大的胸怀。”

　　“重庆文化的缺陷，绝非是文化、艺术工作者无能，我们也想擦亮文化这张名片，但有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鄢光宗说，当初拍摄《傻儿》系列、《山城棒棒军》是迫于压力，因为没人给你投资，你只得有多少钱办多少事，虽然这些作品卖到了全国各地方台，“但我们把重庆现代生活的面貌，完全定位在方言和市井上，难免偏颇和局限。”

　　因此，要擦亮一座城市的文化名片，不能仅满足于群众自娱自乐的层次，也不能仅满足于生产低端的、区域性的产品，而必须出精品，生产那种在全国既叫好、又叫座的高端产品。“如果单纯依靠市场化行为，是造就不出高端人才和产品的。”鄢光宗称，就像川剧《金子》一样，如果当初没有政府支持、资金投入，现在肯定是另一种境遇。因此，在打造城市文化名片、提升城市软实力方面，政府应坚持“两条腿”走路：商业性文化产品，交给市场；而在打造城市文化精品方面，则不能缺位，不能以市场化的借口放弃应该承担的责任。

　　厉华称，重庆文化能发展到什么程度，不取决于重庆文人，而取决于决策者；不在于专家规划了什么，而在于决策者有没有预期和明确的蓝图。如何规划、打造重庆的文化软实力，这似乎成了新重庆直辖10周年后，面临的一项重要课题。黄济人对此很着急：“目前可以说我们仍毫无章法、毫无头绪、毫无进展。”

　　“好个重庆城，山高路不平。”因山高，则注定重庆文化之路，走得比别人更艰难。

　　但我们有预期，不必等到庆典下个十年，重庆，一定会冲出叫响全国的文化产品，因为，她已经认识到不足，她正蓄势待发。记者 陈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