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我们两个所谓的书香弟子也不能脱俗,竟在我怀孕的那年贴了满屋的男孩儿画。从光了屁股在床上吮着指头儿的到七八岁在茵茵草地上捉蜻蜒的,个个虎气十足,人见人爱。于是又有懂行者看了我走路的形态,查了育儿之秘诀,断定我腹中胎儿为男性无疑。
一切来得自自然然。在我为了儿子的到来全然忘却刚刚经历的所有痛楚时,我的被倒提着的小宝贝屁股上猛挨了一掌,随着哇的一声惊天动地,麻利的护士一转身,我的孩子便像食堂窗口里推出的包子馒头,赤条条赫然展示在我的面前:“看清楚了,妹子!”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我们没有失落,也没有激动,一切似又全在意料之中。左右隔壁婆婆老老闻讯出得门来,又有蹒跚学步的小哥哥小姐姐或嚷嚷或踮起脚,我就拥着女儿俯就身子,一一满足他们“看毛毛”的要求。那时候我们住着老式的外走廊宿舍,那走廊也绝不像现在的阳台用了各色玻璃封闭。走廊里那天满是春天的朗照,时有燕子打我们头上倏尔飞过。从此,走廊里又多了飘扬的“万国旗”,多了我唠叨的“妈妈经”,多了丈夫的大手做成的“摇篮”,多了一个爱哭爱笑的小小女孩儿。
其实,想生个男孩也是想让老人高兴,老人却比我们开明。孩子的爷爷先来信,给孩子取名为“星”,说是“星城的星星”“希望之星”;外公为孩子命名“可意”,取称心如意之意。难却两位老人心意,我们不知取舍。外公当仁不让,说“可意‘是从《辞海》得来,且琅琅上口。几经信函反复商量,最后爷爷只好让步,女儿才正式得名可意。有同事问:“何谓‘可以’(音误)?”我一乐,顺口答:“男孩不肯来,女孩也‘可以’啦”,众人都笑开来。
一句玩笑话,引出一个真实的故事。厂里的女工委员、工会主席得知我们“重男轻女问题严重”,齐齐登门,与我谈心,从“时代不同了”到“三八红旗手”,从“红色娘子军”到“工厂半边天”,总之是你们万万不可重男轻女,你们没有任何理由重男轻女!我试图解释,满屋的男孩儿画又成为思想政治工作新的素材。于是洗耳恭听,于是又不断地点头。
末了,工会主席用他的北方语音强调总结:“生男生女是没有什么区别的,男孩女孩统统都是祖国的花骨朵!这女娃的名儿,我看还得改,光是‘可以’,不行的啊!”
20余年过去,当年的“可以”已长过我俩的肩头,在人生的路上快乐地前行。她可记得家乡的亲人、门前的燕子?可记得走廊里的哥哥姐姐?可记得春天里那片和熙的夕阳?
我想她是记得的。然我又歉意着,想起那满屋的男孩儿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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