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何时走出“历史悲情”？

　　国家崛起、民族复兴的前提是“人的崛起”和“人的复兴”利用春节假期，笔者去了一趟希腊和意大利南部，与明媚的地中海风光相比，更令人感慨的，是几乎在每个景点，来自中国的游客都占到大多数。在一些特别著名的景区，到处飘荡着普通话，到处是喜庆的红灯笼和春联……一二月份照例是旅游淡季，但仅仅因为春节长假之故，这一小段时间突然变成了国际旅游业的“旺季”。

　　旅行是各种不同文化直接交流和沟通的最好载体，当我们站在不同的环境中，变换视角来观照自身的时候，我们身上许多习以为常的东西就会获得新的意义。我相信，这种感受是很多读者都曾有过的。随着中外交流的广度和深度日益扩展，越来越多的国人会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就我个人而言，最近几年中，每一次出国旅行或以其他形式与外部世界接触，都在不断加深我的一个固有观点：一方面，中国在经济、政治等许多领域正在日益崛起为一个大国（甚至强国）；另一方面，我们民族的精神却远远没有为这种“崛起”做好准备，不要说“大国心态”，甚至连当今国际社会中，一个普通民族的正常心态都不完全具备———一个民族在尚未具备大国心态的时候仓促崛起为一个大国，就像一个心智不成熟的人突然成为亿万富翁，对他自己来说未必是好事一样。

　　2002年初春的一个傍晚，我和一群上海客人在澳大利亚墨尔本的一家中餐馆吃晚饭，老板是个马来西亚华人。我们落座点菜之后隔了大约半小时，非但一个菜都没上，甚至连壶茶都没有，而比我们晚来的几个老外却早于我们在一旁大快朵颐。几经催促，我们的饭菜终于陆续上桌，谁料到我们点的蛤蜊竟然有股不新鲜的味道！于是，按捺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然而，整个一桌中没有一个人去向老板交涉餐馆的服务态度和食品卫生问题，而是异口同声地指责他凭什么“歧视”我们中国人？鉴于老板也是华人，情形变得更加复杂和激烈。

　　实际上，最近十多年来类似的“涉外纠纷”我们见得很多。虽然具体情况千差万别，但有一点却是共同的，哪怕一些纯粹的经贸纠纷，最终都无一例外地被舆论公开或暗示为一种“民族歧视”。而一旦话题被引入这样一个敏感的领域，问题就变得不再是按交易的协议可以解决的了，而必须诉诸认错、道歉之类关乎尊严的举动。问题在于，相似的纠纷在国内不也经常碰到吗？我们会不会一上来就指责对方的行为是一种“地域歧视”或“城乡歧视”？其实，只要他没有明显的歧视言行，我们就应当在协议与法律的框架内展开交涉。事实上，只有这样才是解决纠纷、维护我们自身利益乃至赢得尊重的最佳途径。

　　与上述脆弱心态截然相反，另一种心态是表面上自信满满的“翻身心态”。20年前国人初到海外，常常有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如今不一样了，越来越多的同胞喜欢对欧美社会的种种不足品头论足，似乎人家这里也不如我们，那里也比我们差。这种逻辑引申出来的一个可能结论是：我们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向他们学什么。我常常想对这部分人问一句：既然浦东陆家嘴并不比纽约曼哈顿差，为什么世界的金融中心至今丝毫没有撤离曼哈顿的趋势？

　　2月27日，全球股市遭遇“黑色星期二”，有分析说这主要是中国内地股市拖累所致。让我感到十分可笑的是，我们国内主要舆论的自豪之情在大多数分析评论中溢于言表，似乎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理，或者更极端一些，好像我们发展经济的主要动力是为了获得世界的承认。

　　上述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其实都是浸润于我们民族集体无意识深处的极度自卑心态在不自觉流露。在过去一百多年里，中华民族饱受东西列强欺凌，几乎坠入国家灭亡、民族受奴役的深渊；之后虽然民族独立，但又长期处于贫穷落后、孤立无助的境地。与大多数第三世界国家所不同的是，我们的先人曾经创造过无比灿烂辉煌的文明。这种反差使得我们很难用一种正常的、平和的心态去面对外部世界，面对我们自身。一旦国家崛起和民族复兴的曙光露出端倪，这样一种集体无意识里的历史悲情就有可能以非理性的面目展现出它的力量。在我看来，这可能是阻碍中国未来和平崛起、甚至使之遭受严重挫折的主要因素中，最值得警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