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的凤冠霞帔戏装照!”
作者(右一)今年在北京中南海怀仁堂看新年京剧晚会
我今年16岁,是北京景山中学学生。听戏可谓我人生中最大的幸事。尽管我还有点小。尽管今日戏曲已无当年的气派和辉煌,人心思变,西风东渐。可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从前我以为我仅是喜欢梅派唱腔的端丽,程派唱腔的古风,可后来才意识到其实喜欢戏曲,并非追求其中的一点一线,那感觉就仿佛进了一个大博物馆,轻轻推开一扇门,心悦诚服地浏览着琳琅满目的展品,却发现还有一扇大门,走进门去竟还是一个展厅,展厅的后面还有展厅……如此这般永远没有穷尽也没有厌倦。
正如有的艺术评论家所说:中国艺术的一个特点就是一切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将参与者引向更渊深精妙的艺术世界的引子。
几年前,我全凭着自己打开了京剧这扇门。没有耳濡目染,没有被言传身教。在一无所知的陌生情况下,一出《连升店》让我记住了书生身上的补丁;一出《游园惊梦》,我听懂了言先生的几句京白。可就是这样通过文戏,通过老唱片,我鬼使神差地把书店无人问津的CD一张张往家搬。那时听戏真如雾里看花,疑惑重重。面对唱词上奇怪的“粉蝶儿,四平调”,我不知哪里来的韧性和耐力,几尽天天坐在桌前,一个字:参。
慢慢地,我摸索出来到哪些网站,去哪些书店,来听梨园旧事,读艺术评论,品名家名段。毫无疑问,那也是我痴迷戏曲最为疯狂的阶段。如此绚丽的艺术世界毫无遮拦地呈在眼前,并不艰涩难懂,却能熔中华南北文化精髓于一炉,形神兼备,静动结合,小中见大,虚实相生,既见荒寒冷寂,又有火爆泼辣。秉承国画之写意、书法之妙悟、篆刻之和谐,雅俗共赏,兼收并蓄,实在称得上大美。马连良先生天生有侠客潇洒的妙趣,谭富英自得古朴与率真。无论是哪行的人,哪样的性格,哪样的环境,看戏品戏,都能找到自己性格的投射,都能激发出纯真向上的美感,都能发现自己潜藏在心中的期盼,又能窥探到我们整个民族性格中的点点面面,100年当中人们生活心态的发展和演变。
京戏的好处和坏处,都在于它的任何一个方面,都是无底洞。小到贴片子的榆树油,都是好几代人研究而来。我不能满足自学,就开始了每周去戏曲学院上课的征程。练功的苦就连不懂戏的人都耳熟能详,我自然也少不了一番磨难。但几个月下来我除了饭量竟毫无长进。只记得那绿草、那骄阳、那几米长的大镜子,镜子里的我穿粉红色的T恤,暗灰的板带收紧了腰,一脚踏着墨绿松软的地毯,另一脚耗在墙上,呆呆地望着我那美貌的老师,心里充满了郁闷。从此我知道有关天分,有关辛勤,有关执著,都是演员成功的要素,也是京戏继续传承、发展、创新的必须。我最终的放弃其实并不意味着失败,虽然就这样放弃了我成为演员的妄想,但大抵学出了听戏的正道。过分的痴迷和疯狂渐渐引退,留下的是和京戏更亲密、友善的关系。这段时间内也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在长安大戏院偶然看到了欧阳中石老先生,心中充满了温暖和敬仰。还有和同学一起去化装拍照,凤冠霞帔的我简直改头换面作了新人,乐得我不能自已。最有趣的是亲手改编了《坐宫》,清清朗朗的京白,火辣酣畅的流水,博得年级所有同学的鼓掌和叫好,走出会场等着我的是一轮何其清明的月!
从此我知道,喜欢戏将是一辈子的事情,我不再因为错过一场精彩的演出而恼怒,而京戏的愉快也变得绵长、深远、恬淡、平静。自然,这离京剧的精神越来越近了。观京戏,能品出历史的惆怅,自然就更有点云龙风虎终有会期的自信和淡然。其实我说不出为什么喜欢戏曲,那似乎不同于喜欢话剧的写实、歌剧的音乐,也不同于喜欢听曲艺时的浮想联翩、唱歌时候的感情澎湃,可这些感觉,在听戏的时候似乎都找得到,并丝毫不缺斤少两。
我坚持京剧是中国文化的集大成者,而它并不陈腐,它辉煌于100年前的乱世,而那时也恰恰是各种文化,西方的、本土的,交汇融合,致使艺术界空前繁荣,思想界空前活跃的时候,那时的开拓、改革、创新的成果直到现在人们还在享用。本质上这是一个向上的剧种,尽管它身上还留着旧社会人民内心的压抑和苦闷。但我想说,社会大环境的改变并不能彻底影响京剧表达方式的本质属性——雍容平淡,充满历史感,是事外的冷观,是事过的回味,是回忆的叹息。毕竟,京剧出生在北京——幽燕之地龙盘虎踞,南控江淮北连朔漠。这里经历了太多的变革和运动,这里的人们自有他们的确信和眼光,平实且冷峻。
我也肯定,京戏发展创新的余地是非常大的。四大名旦当年创编了很多反映当时社会现实的新戏,大都传唱至今。所以我们既不能墨守成规,仅仅沿袭旧式的改革路子;也不能一味求新求变,不遗余力地将其他艺术形式强加到京剧之中。我们需要不失京剧本味的新的作品,需要外来艺术元素的加入而又显得自然而然。在各种传统艺术形式普遍低迷的大环境下,率先走出一条属于京剧自己的发展创新的道路,带动其他传统艺术门类的传承和发展。
现在我正坐在电脑前,搜索《玉堂春》伴奏,准备效仿孙毓敏老师,用汉语、英语和日语三种语言来唱其中的一小段。过些天我就会去日本,参加中日政府第五批高中生访日代表团的交流活动,如果能在日本演唱京剧,自然又是我极大的荣幸了。听着流畅的流水板,我的心中充满了兴奋和愉快,如同迎着海风的帆船一般活泼。我不禁想起上世纪初,我们京剧最伟大的改革家梅兰芳先生曾经三次访日,得到日本人民热烈的欢迎,尽管语言有所不同,许多日本人还是在观看演出时激动地流下眼泪,说明了京剧的魅力、艺术的无国界和中日两国文化的共性。梅先生那时曾说:“我们的艺术虽然是受到欢迎的,但我们的国家却处在帝国主义的欺压之下。”而现在却今非昔比。我心里充满了希望,我们的京剧可以传播到世界的各个角落,真正地为全世界人民所喜爱!
亲近青少年 京剧有未来(编者点评)
刘敏君
京剧是我们的国粹。从今天起,本报以“京剧为何屡振不兴”为话题,请专家、学者、演员、观众各方人士各抒己见,为京剧艺术把脉,为复兴京剧献计献策,以助京剧在新时期迎来新的辉煌。
这些年来,上自文化部下至京剧团,为振兴京剧做了许多工作:设专项资金、建专门的机构;发掘整理传统老戏、创作排演新剧目;表彰老艺术家、培养青少年艺术人才,甚至还举办两年一届的中国京剧艺术节,等等。但总觉得还不够,还缺点什么。当发现剧场里看戏的观众大都是中老年,青少年热衷于流行音乐时,便有很多艺术家开始思考并意识到振兴京剧光是“圈内”热是不够的。
邵子懿是北京景山中学的一名高中生。2003年因为“非典”,12岁的邵子懿在家看电视,偶然看到京剧表演艺术家耿巧云教唱《春草闯堂》,就这样她和京剧不期而遇。“一直以为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听到耿先生的节目是我的最大幸运”,“喜欢戏将是一辈子的事情。”4年后,邵子懿如是说,听戏已成了她美好生活的一部分。其实,邵子懿成为京剧“粉丝”的经历是很能说明问题的。青少年不看戏,对传统戏剧的无知,其实是我们未能实实在在地为他们创造与戏“亲密接触”的机会。
可喜的是,如何在青少年中普及我国传统戏曲文化的问题已经得到很多艺术家、教育家的关注。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孙毓敏近十年来致力于在各地包括香港、台湾及美国的高等院校讲授传播京剧。编者把邵子懿的文章请孙先生看看,并请她就此发表高见。希望有更多的艺术家,选择合适的剧目为中小学生演出并讲解,为他们打开了解中国传统戏曲文化之门。入门后,京剧的美丽和厚重自会赢得“粉丝”无数。而京剧唯有亲近青少年,才有兴盛红火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