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狩猎

　　在鹤岗市的东北方向有一座山峰叫野猪岭，鹤北林业局未建局之前，这儿还是萝北县的地盘。建局前这儿古树参天，群峰耸立，远处林海浩瀚，清幽静谧；近处却是沟壑纵横，怪石嶙峋。尽管是晴天，一年四季这儿也是云雾缭绕，遍布青苔，扑朔迷离，且历来就是各种猛兽的乐园和天堂。

因为猪多，所以炮手们习惯都叫它野猪岭，迷魂阵，死人沟和老母猪窝。第一次狩猎我就鬼使神差，胡里胡涂地转进了迷魂阵，与棕毛孤猪当面交锋，差一点儿把小命扔在了岭上，多亏狗群当了我的替身。

　　1970年以前，小兴安岭中心狩猎队隶属伊春林业管理局林政处代管。狩猎是合法的。在省政府的管理机构中，林业厅内部除了防火指挥部、绿化办公室之外，第三个机构就是狩猎办公室。中心狩猎队的驻地在鹤（岗）伊（春）公路的38公里处，有专职也有兼职，加上外来的三无人员，男男女女有百十号人呢！队长宫本魁，大校军衔、国防部下放，但也是土生土长的老抗联战士。我那年刚满16周岁，多次要求，宫队长才批准：“好吧！小山东子，我同意你放单，但必须打狗围，更不许逞能。千万不能去母猪窝瞎闯！”狗群是四老歪家的，冲队长的威望，四老歪才不得不给了点面子：“什么阶级兄弟？丑话在先，伤了一根狗毛，我也跟他没完！”狗比人强，狗有户口。四老歪全家，全靠着狗养活，借狗给我，他岂能情愿？

　　我在狩猎队无依无靠，谁家有活儿都喊我去帮忙；谁家的饭碗我都曾经端过。当然了，谁家的猎狗跟我都是“老铁”，主人不在，我全部都能调遣。四老歪的狗群就更不用说了，我喊一嗓子，四老歪都嫉妒。这次狩猎我是奔黑瞎子沟去的。大雪封山、寒风凛冽，所有的狗熊早已经蹲仓，去黑瞎子沟狩猎安全系数较大，狍子野鸡大灰狼，撞到枪口上就算我白拣。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天气恶劣，雪花飞舞，平地积雪有半米多厚，翻了一个山头就迷失了方向。狗追马鹿，我最大的本能就是撵着狗跑。当狗咬的声音变了腔调，我才蓦然想到，狗群和我都到了野猪岭上。我内心忐忑，追上狗群招呼它们离开。狩猎队的师傅们早议论过了，从小兴安岭北部来了几头孤猪，像疯子一样，见物就挑，凶残无比。狗熊老虎均礼让它三分。据省狩猎办公室的专家介绍，是日本鬼子做孽，为剿灭抗联，驻扎孙吴县城的七三一部队，在不少沟系均投放了细菌弹。山耗子种毒，导致狼和狐狸精神上失常。毒耗子啃过的扫条，野猪、狍子也不能幸免。从乌伊岭那边跑来的野猪，黑褐色的猪毛变成了深棕。猎人相互提醒，与棕毛野猪千万别打照面，物以类聚，老母猪窝周边的棕毛猪特多，不少猎人已搭上了性命，听见狗群愤怒般的狂咬，我心想坏了，肯定是狗群围住了一头孤猪，如果是棕毛，岂不是更糟。

　　雪花纷飞，林涛怒吼，我趟着积雪一个劲儿狂奔。猎狗被挑，四老歪面前怎么交待？我慌三忙四奔到了跟前，前面的景象让我大吃了一惊：隔着苍劲古朴的一棵棵红松，在一棵粗大的青杨树下面，狗群果然围住了一头孤猪，而且是棕色，是感染了细菌弹的那种。我由紧张变成了恐吓，再由恐吓变成了一种绝望。三十米左右我停止了前进。躲在一棵红松树的后面，仔细观察，脑子里却变成了一团乱麻。不知道怎样才能把狗群撤回，平平安安返回狩猎队驻地。这头孤猪有千斤之重，一只眼，深棕色，獠牙粗大，面容丑陋。它屁股抵树，目光狰狞，伴随着脑袋轻轻晃动，鼻孔内的气流像鼓风机一样，呼哧！呼哧！雪花落地又被吹了起来，纷纷扬扬形成了一道迷雾。它以逸待劳，以守为攻。狰狞的目光流露出了蔑视。但六只猎狗却没意识到危险，扇子面的围着，气急败坏扯着嗓门狂咬：“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忽尔拥了上去，忽尔又退了下来，决斗不敢，撤离又不安。尤其是头狗“黑虎星”，急于立功，绕到侧面，想把孤猪降住。“黑虎星”头狗矫健魁梧，力大凶猛，陪同出猎我多次发现。二三百斤重的野猪，不用开枪“黑虎星”就能拿下。这家伙智勇双全，从小就掌握了野猪的规律。野猪逃跑是8字形，它不追赶，而且在返回的路上耐心等待，搞突然袭击。野猪回来它从天而降，像泰山压顶，一家伙就把野猪砸趴了地上。然后拧身用粗大的前爪按住，“汪！”的一声，牙齿切进，脑袋一抡，野猪肚皮火辣辣被撕开，舔几口鲜血才绅士般的回到主人身边。不仅四老歪，就是在狩猎队，“黑虎星”也是拔了尖的权威。此时此刻我心焦如焚，枪支架好，选择好了地物，打响了口哨命令，狗群撤回：“吱———！”

　　糟啦，狗仗人势，口哨声刚响，迫不及待地黑虎星像一发炮弹，迎着野猪就直砸了过去。我知道事情坏到了极点，毫不犹豫地勾动了扳机：“咕咚———！”三八大盖，杀伤力特强，况且又是近距离地开火。就在枪响的一瞬间，我清醒地看到，庞大的棕毛野猪“呼”地一声就蹿了起来，闪电一样，比闪电还快！简直就是迅雷不及掩耳，顺着弹道，裹着一股巨风，居高临下，直扑我而来。我感到右臂轻轻地一麻，“刺啦！”一声，鹿皮猎服袖子被撕了。我不敢多想，用最快的速度跳到了第二棵松树的后面，没有停留，立刻又跳到了第三棵树的后面。但刚刚站住，第二棵松树就被挑了，伴着一股烟雾，红松树皮被豁开一道口子，三指多深，巴掌大的树皮硬被劈了下来。好危险啊！这是孤猪惯用的战术。第一扑不成，随着就是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急转弯，别看它身躯庞大却特别的机灵，随之就来了个回马枪。若没经验，炮手就完啦！这也是孤猪的杀手锏。回马枪失误，它扭头就走。用它的智慧对你下次报复。况且狗群也拼了命救主，野猪逃走是它必然的选择。我尽管年幼，但猎场上的风险还是经历得多了。尽管我开枪引火烧身，但“黑虎星”还是平安地返回。狩猎场上，猎狗与猎人是患难的兄弟。狗救猎人，猎人救狗，关键时候都豁出了性命。

　　天近黄昏，暮色浓重。纷纷扬扬的清雪仍然还在落着。返回途中，我觉得右臂麻酥酥的，看看猎服已经撕成了两片，若没有猎服，右臂也许就残了。我边走边想暗自有些庆幸。途中经过魔鬼石时，走在前面的“黑虎星”，突然扭头直站了起来，猛然把我扑倒在了地上。我又气又恨，刚要发作，但没等从雪地上挣扎起来，猝不及防，野猪与狗群就展开了一场恶战。急中生智，我选择了鸣枪。鸣枪的目的是为狗群助威。“咚！咚！咚！”三声枪响，我清楚地看到，狗群厮打着孤猪滚下了山涧……“黑虎星”没有参战。它寸步不离的护着我的安全。没有“黑虎星”，我这次肯定就命丧黄泉了。是四老歪家的狗群救了我的性命。（黑龙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