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迈勒,国际先驱导报驻巴格达报道员。 |
几乎每一个在枪林弹雨的伊拉克有过驻站经验的记者,都经历过这样一个过程:亢奋-紧张-麻木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刘俊发自北京 “昨夜的巴格达,防空的炮火取代了天上的星星,连续不断巨大的爆炸声也夺走了孩子的甜梦。这是开战以来最猛烈的一次空袭,害得我不得不一直工作到凌晨5点钟。”四年前的3月23日,本报在巴格达的报道员贾迈勒在一篇文章的开头这样写道。文章的标题是《今夜,巴格达无人入睡》。
如今,四年过去了。贾迈勒和本报驻巴格达的记者们在夜晚仍然很难入睡,白天,他们也难得安宁。“如果出行的话,属于赌博似的。要在外面散步都有可能被流弹击中。一般不轻易出动。”本报现驻巴格达记者闫珺岩说,跟四年前相比,局势反而更加恶化了。
“曾经,死一个美国人都是大新闻”
“当时反而不觉得危险。”2002年就驻扎在巴格达的梁有昶说。战争爆发前3天,他和同事撤出巴格达到达约旦,2003年4月底,他重返巴格达。“萨达姆像被推到的时候,老百姓又唱又跳的,旁边就有美军站着,很多人拍照留念。”
“他们当时都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梁有昶回忆说:“当初逊尼派的和什叶派还能组织家庭,他们还聚居在一起。我当时问他们,孩子属于哪个派,他们说,到时候让他们自己选择。”
如今,这样两派和睦相处的场面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两大教派之间无休止的冲突。“现在死的最多的不是美军,还是伊拉克人,教派冲突。2005年5月份,我回国的时候,扎卡维还在那煽动。”2003年7月来到巴格达的李骥志回忆道。
当时,“死一个美国兵都是大新闻。”李骥志说,有一天,他正好在做饭,同事对他说,又一个美国兵被炸死了,“我就撂下刀,跑到楼上看电视。然后打电话联系,发英文稿,开始忙。”
可是仅仅过了一个月,“死十几个人都成了‘家常便饭’,都变成‘小消息’了。”李骥志说。
精心策划外出采访
2006年是伊拉克战争四年来最热闹的一年,也是平民伤亡最惨重的一年。“从清真寺被炸以后,一直处于恶化的状态,暴力袭击很多,美军和伊拉克政府绞死萨达姆,安全局势进一步恶化。”
由于不确定的爆炸袭击不断,安全系数降低,外出采访也就不可能像当初那么频繁。“一个月顶多出去三四次。”闫珺岩说,但是只要一出去就提心吊胆。“我们没有防弹车,拿着书包就出去了。只能‘赌’了。”
几乎,每一次外出采访,都要经过精心的策划。“穿着防弹衣出去,带着钢盔,目标反而更大。除非有一些重要的新闻,比如萨达姆审判。”闫珺岩说。
尽管十分危险,但是长时间坐办公室的话就很难写出好的新闻。“权衡一下风险之后一般还是会外出采访的。”2004年9月来到巴格达的蒋晓峰说。
从亢奋、紧张到麻木
几乎每一个在伊拉克有过驻站经验的记者,都经历过这样一个过程:亢奋-紧张-麻木。
“一开始真是在战地工作生活的状态,到后来感觉就有些麻木了,思想上有点习惯了。但是也不可能彻底地放松,弦还得蹦上。”蒋晓峰说。
闫珺岩也深有同感。“去之前,连最坏的打算都作了。”他记得,到巴格达的第一天就听到枪声。“就在我身边,几个报道员还有我躲在墙角落里。因为在国内没听见过枪声,初听以为是鞭炮声,但是伊拉克并没有鞭炮。”
约旦驻伊拉克大使馆被炸的时候,李骥志也去了现场,那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死人,“比电视上看到的要血腥很多,人被毁坏了就好像一个物品被毁坏一样。”但是,“后来就尽力使自己麻木。”恐惧之下是写不出任何稿件的,惟有冷静下来才能去想一想事情的经过、袭击的原因,才能去记录。
听音乐都是一种奢侈
在伊拉克,电力供应得不到保证,水和食品都是个问题。“这种长期战乱的地方没有污染是不可能的,鱼和蔬菜都不会太卫生,有好多人吃了有反应。”闫珺岩说。
蒋晓峰说,在巴格达,除了要应付繁忙的工作,连听音乐都成了一件非常奢侈的事。
李骥志记得,有一天晚上整好我是写完大稿子。写完了之后就听了听MP3,那是在去伊拉克之前存在电脑里的阿杜的歌,“当时特别流行,音乐一起,感觉整个人都震撼了一下,原来生活还能这么美好。”
再过几个月,闫珺岩就要回国了,对于伊拉克的未来,他仍然看不到希望。“有过相对的平静,但是很多次是平静之后有反弹。像顽症,没法解决。”
不过,回想这段特殊的经历,他还是说,“没有比这新闻资源更多,记者的成就感就在这。当初来也是为这个。”
已经回到国内的李骥志也时常回想起在巴格达的岁月:“发达的城市,美丽的国家有机会总会去。但是这么危险的地方,战乱的地方,一辈子也就一次。”
伊拉克人——破碎的家国梦
“在外军占领初期,我还希望生活能更好些,但现在我确信,美国人和他们的盟友并不是为我们好而来”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贾迈勒发自巴格达 我所住街区的人们经常拿这个故事比喻伊拉克的情况:一名男子养了头熊,有一天,一只苍蝇落在主人的鼻子上,熊跑来赶苍蝇,拿着块大石头,砸向主人的鼻子,把主人的脸和鼻子砸开了花。一些人说,他们感谢“美国熊”,他们以拯救我们于专治者萨达姆·侯赛因政权为由解放了伊拉克。
是的,经过四年的战争,我们却如同生活在越来越不安全的真空里——武装组织和犯罪分子在这个国家日益猖獗。
昔日曾有梦
我家里的每个人,包括孩子,都害怕在巴格达大街上会遭遇不幸,因为路边炸弹、汽车炸弹、火并随时可能爆发。在过去的四年里,多数遇害者就是这样遭逢不测的。
因此,我们尽可能只是在住区附近活动,以减少遇袭的可能性。我还避免穿过一些教派设置的堡垒,因为武装分子设置了假检查站,无辜的路人与他们已不再有道理可讲。
我还清楚地记得,战争爆发后,伊拉克就开始出现暴力事件。虽然一开始我就反感让外国部队进驻我们的国家,但在外军占领成为现实后,我还是希望生活的地方能更好些——尽管心存疑虑,但仍抱着一丝希望。
但后来发生的全是混乱,美国人半开大门,由着掠夺者为所欲为,让这个国家陷入混乱。现在我确信,我的担心没错,美国人和他们的盟友并不是为我们好而来。
现在,在伊拉克人的生活中,人权遭侵犯,大批平民遭受粗暴对待。而这些通常是美国部队与伊拉克内政部和国防部的部队联手所为。
“汽车爆炸”成了孩子们的新游戏
战争爆发时,我的大儿子阿什拉芙12岁,小儿子阿希尔11岁,女儿拉尼耶9岁,他们当时所在学校的学习环境都比现在好,安全形势相对稳定。但现在学校安全已成问题,不少教师离开学校,因为他们大多收到来自武装组织的恐吓。
阿什拉芙现在上的那所初中,有几位老师受到恐吓后就逃走了,只剩下4位老师。阿希尔上小学五年级,也总是换老师,因为教派原因几位老师都搬家了。
暴力事件对孩子产生了可怕的影响。我记得,有天晚上,我们遇到一伙驱车枪手,他们朝离我们只有几米远的一个平民头部扫射,三个孩子全吓坏了。当时,我正带着家人去市场买东西。
武装分子经常袭击我们的街区或附近街区。看到我拿起武器同邻居一道保卫街区时,孩子们非常害怕。现在,孩子们玩的游戏都变了,他们买来小汽车模型,把烟火放进去然后把小车炸了,就像他们过去几乎每天都看到的汽车爆炸那样。
我们一家不可能去走亲戚、上餐馆吃饭、看电影,甚至不可能像往常那样在底格里斯河畔平和地散步。孩子们找不到安全的地方,他们的自行车已经蒙上了厚厚的灰土。
伊拉克人很后悔
在我看来,伊拉克基本上是个失败的国家,政府软弱无力,非常不受百姓欢迎。这是一个伊拉克人民后悔选出的政府,在人民面前他们信誉扫地。
尽管美国人说这个政府是民选的合法政府,得到伊拉克人的支持,可一个重要问题是:情况若果真如此,那他们为什么还需要占领军来支持自己呢?很简单,这个政府需要用智慧在处理国家困难方面担负起责任。伊拉克的问题需要实实在在、有效的全国和解。
战争爆发四年后,数十万伊拉克人被杀害或绑架,上百万人在国内外流离失所,有些人渴望天气寒冷时能有条毯子,甚至渴望有一把面粉,好给孩子烤点面包。我看到美国也有些人在问:这场战争值得付出这么大的牺牲吗?
我要反问他们:你们能给我苦难的人民另指明路吗?你们将房子洗劫一空、毁坏了整个城市、杀害平民、完全破坏了我们的经济,你们毁了我们的生活!(作者系新华社巴格达分社报道员,伊拉克人,曾经第一个向世界发出伊拉克战争打响消息)(沈建/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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