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实录)依靠(组图)

编导：周震煊

　　不久前，我们《真情实录》栏目组收到了一位观众的来信，信里讲述的是一对知青夫妻，这位观众说他特别佩服这户人家的女主人，因为她独自一人照顾着智障的小叔子，病重的丈夫，瘫痪的婆婆。而她在这跌宕起伏的命运面前却毫无惧色。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艰难，又是什么支撑着她坚强面对这一切呢？

　　实况：振兴，起来了啊，那个今天羊毛衫不要穿了啊，今天天气热了。噢。

　　她叫夏爱珍，是这家的女主人，然而和一般的家庭主妇不同的是，夏爱珍每天早上都有一件特殊的功课。

　　实况：来，来，来，振兴啊，把这个棉袄脱掉，热了。

　　夏爱珍不厌其烦关照的是自己的小叔子赵振兴，今年已经50岁了。由于先天性的智力残疾，赵振兴的智商只相当于4岁的孩子。

　　给赵振兴倒刷牙水、挤牙膏实况：振兴啊，刷的时候当心点，慢点刷，牙齿不要刷出血。

　　在并不宽敞的房子里，要照顾一个智力残疾的小叔子，在旁人眼里，这已是一个不幸的家庭，可谁又知道，这个家庭曾经历过的艰难坎坷，远比人们看到的要多。

　　[黑转]

　　26年前，武汉姑娘夏爱珍和上海知青赵振宏在江西乐安结婚了，当时两人都在当地的一家矿上工作，一个是会计，一个是开矿工人。1992年，在赵振宏母亲的一再要求下，两个人带着女儿回到了上海，家庭的命运就此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夏爱珍：过了一会儿我看他弟弟在家里，我就说你妈妈这个弟弟带去不带去啊？我就问他。（他说）不带，说是跟我了，我问怎么说跟你了，怎么回事啊？

　　原来，赵振宏的父亲去世多年，家中兄妹四人靠母亲拉扯长大。虽然两个妹妹都各自成家，但一个智力残疾的弟弟多年来都是母亲带在身边。而这次母亲特地要求赵振宏和夏爱珍回到上海，就是要他们来照顾弟弟。

　　赵振宏：她就对我说了，我已经养你们（到）那么大了，我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养你们终生。

　　和儿子儿媳闹得不欢而散，赵振宏的母亲索性改嫁离开了家，照顾赵振兴的担子就落在了赵振宏和夏爱珍身上，作为儿媳，夏爱珍很想不通。

　　夏爱珍：说实话，说良心话，一开始的时候，我是不想接受（他弟弟）。我讲了，你妈妈没死啊，这是她的儿子啊。妈妈不管儿子，谁来管啊，这个责任轮到哥哥，可能吗？对不对，不可能的事情，他妈妈才是他的义务。

　　赵振宏：可以不接受，但是不接受又怎么办呢？你推给社会，推给居委会，居委会不可能接受的，对不对，首先你家里有亲人的，那还是要找我。

　　想到赵振兴和自己的丈夫毕竟是一奶同胞，夏爱珍最终还是接纳了小叔子。

　　夏爱珍：算了，吃点亏就吃点亏吧，人家长兄如父就如父吧，这样家里就能太平点，家和万事兴，就这样，[就这么一下子思想就转变过来了?]但是我没有想到带他有这么艰难，真的，我真的没想到。

　　实况：慢点哦，噢。当心烫，好的。今天吃两碗。

　　当初急着回上海，赵振宏和夏爱珍在江西的单位买断了工龄。但是因为没有上海户口，两人只能四处打零工为生。对他们来讲，要照顾没有一点自控能力的赵振兴，远不是添一双筷子来得这么简单。

　　赵振宏：要经常出去找他，找到哪里？最远到曹家渡，沪西工人俱乐部，燎原电影院。他活动范围就在这三个角里。晚上到八点不回来，我们就要提心吊胆了。八点钟一过，我们要出门找他了，[经常找？]经常找的。

　　赵振宏是家里的顶梁柱，为了生计，一天要打两份工。照顾赵振兴的任务自然而然就全部落在了夏爱珍身上。

　　夏爱珍的同学安子玲：刚开始的时候，走哪儿就把小叔子带到哪里，生怕路上丢了或者怎么了，不太方便。洗啊、弄啊，洗澡什么的水全是她放好的。

　　邻居：没听到过骂他什么的，我们也没有听到过，但是我们看到她经常带着他到超市逛逛，马路上走走，这样身体锻炼锻炼，外面看看去开开眼界。

　　起初赵振兴在福利工厂也有一份做浆糊的工作，为了赶在小叔子下班前到家为他做饭，已经40好几的夏爱珍硬着头皮开始学骑自行车。

　　夏爱珍：开始拿了个自行车，真叫不听话，扶着墙壁，一只脚踩在上面，一只脚在那里荡。有时候你说不要撞墙，又撞墙了；你说不要摔倒，又摔倒了，就这个样子。

　　好不容易学会了，第一次上路，夏爱珍就出了事。

　　夏爱珍：正好一个拐弯，看到一辆车，手一松，摔得我半天没有爬起来。裤子都摔破了，摔了好大一块啊。

　　赵振宏：一副惨相，脸上没有破，膝盖破了，胳膊破了。但是我心疼也没有办法，我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说你当心点。心里很过意不去，她的苦是为我受的。

　　不久，小叔子赵振兴的单位裁员，他第一批被要求下岗，从此就待在了家里。

　　实况：对，这才叫锻炼。你那个叫混水摸鱼。

　　夏爱珍：也要顾及他，还要顾及我们的饭碗，我们不去打工哪来的饭碗？靠他一个人打两份工也不行。

　　思前想后，夏爱珍决定去当钟点工。这样能自由安排时间，确保赵振兴每顿饭都能按时吃到。可去做钟点工对曾经当过会计的夏爱珍来说，简直无法想象，一切的委屈、难过和不堪，她只能一个人默默忍受。

　　夏爱珍：别提它了，我都寻思讲，一开始叫硬着头皮，我还从来没有做过钟点工。那个时候上海一开始做钟点工，人家一讲钟点工就是那种态度，我自己都是那种滋味。

　　夏爱珍的女儿赵婷婷：一下子从很高的（位置），一个受人尊重的人，一下变成什么人都不会注意到的人，这种感觉差距（太大了）。）

　　寒来暑往，夏爱珍没有让小叔子受过一丁点儿的委屈，可身边还是会有一些怀疑的眼光令她难以忍受。

　　夏爱珍：经常会有人到我们家里来看，公房里的人，有时候看是不是（我们）和他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是不是吃一样的菜。对我来说，我这个人的良心对得起他，也对得起他母亲，所以我问心无愧。

　　给赵振兴夹菜实况：振兴啊，筷子拿好，吃饭了，慢一点吃，花菜。

　　夏爱珍：[心里面拿他当家里人吗？]肯定当家里人了，就跟你讲，一开始如果不当家里人，后面时间一长也形成了一种感情了，一种自然而然的感情。就是说走哪里，心里总挂着他，噢，还有他在家。总有这么一个心思，有他在家，总有这么一个心思。

　　转眼到了2002年，这一年女儿顺利地考上了大学，棚户区的老房子也动迁了，虽然没钱装修，可全家人还是高高兴兴地住进了煤卫独用的新公房。还没来得及过上几天舒心日子，家里就又发生了变故。

　　夏爱珍：动迁到这里可能只有一个月不到，我婆婆就来了。

　　原来，赵振宏的母亲患了严重的糖尿病，新成的家也就散了，母亲走投无路只能又回到儿子这里。还没等夏爱珍发牢骚，赵振宏的母亲就因为并发症瘫痪了。

　　赵振宏：照顾母亲的难度要比照顾我兄弟大上十倍。

　　婆婆牙不好，还要加强营养，加上家里的经济条件这么困难，夏爱珍在婆婆的菜谱上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夏爱珍：人家买大鱼，我们买小鱼，对不对，人家买活鱼，我们买死鱼。他妈妈要要吃，我们就给她买一条（活鱼），我们买死的，差一点的，给他妈妈单独买一条好的，烧汤的或者红烧的。

　　由于婆婆瘫痪在床，夏爱珍每天最起码给婆婆擦身2次。买不起纸尿片，夏爱珍就自己动手做，糖尿病人的代谢特别频繁，夏爱珍每天光是洗尿片就要花上大半天的功夫。安子玲是夏爱珍的江西同学，几乎和夏爱珍同时嫁给了上海知青，她没想到，当年一起憧憬过幸福的夏爱珍现在过得是这样的日子。

　　安子玲：就是跟她无怨无悔地帮她洗尿布，那大便、小便啊，真的是，要是我们真的洗不下去啊。但是她婆婆身上清清爽爽的，那被子盖的，三天两头地洗啊，一点都没有说脏。她也没有说嫌弃她。

　　乔长珍：我想想我们这样做女儿的，（要这么做）总有点（难），像她这样真的很不容易。

　　一边是卧床不起的婆婆，一边是智力残疾的小叔子，还有读书的女儿和早出晚归的丈夫，夏爱珍一刻都不能停歇，每天只能睡上4个小时。可即便是全心全意地为这个家操持，她不但得不到婆婆的理解，甚至还要忍受无端的责骂。

　　夏爱珍同学李志雄：她婆婆曾经对她说过一句话，你想害死我。就骂小夏，你这里面有没有放毒药，你天天就想害死我，想让我早点走。

　　赵振宏：我妻子既然服侍她了，还受她气。来一个人就说我们怎么不好，不是说我不好，而是说我妻子不好，有时候说得我们很难过，当面都不和她争。

　　尽管心里委屈，可日子还是要一天天地过下去。望着一动都不能动的婆婆，夏爱珍觉得特别能够理解她。

　　夏爱珍：她一讲话，我有时候就替她的角度想，她是难过啊，难过怎么办呢？就发牢骚啊。/说出来人得到一种释放，也舒服一点，那你就释放吧。我就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夏爱珍同学李志雄：一般不可能承受，早就跑了，我管她呢，我父母在江西各方面条件都不错，都非常优越的，不需要在上海受这份苦，操这个劳。

　　夏爱珍同学安子玲：她自己内心（支撑她的）是对丈夫的挚爱，没有办法，她对丈夫，真的是是很爱很爱他的。要不然她也不会这样去照顾她。

　　赵振宏的母亲在不久前去世了，虽然受了不少的委屈，但夏爱珍对婆婆和小叔子的悉心照料还是得到了赵振宏亲戚的理解。

　　赵振宏：我大姑妈就说，振宏啊，你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她说你没本事，但是你妻子不得了，好啊。你没有名也没有利，谁跟你？不管上海的还是外地的女人，谁愿意跟你过苦日子，有几个啊？

　　在嫁给赵振宏之前，夏爱珍娘家的生活很安逸。可自从回到上海，家里的变故是一茬接着一茬，生活条件也是一天比一天艰难。尽管赵振宏早晚打两份工，每天只能在家里呆两个小时，可他还是觉得自己给不了夏爱珍幸福的生活。

　　赵振宏：所以我妻子并没有瞧不起我是什么情况下的呢，我这个人努力了，但是我努力不上去。我尽力了，尽心了，我去做了。

　　夏爱珍：要说后悔的话也没的后悔，因为都已经一把年纪了。你迈出了第一步，你就有第二步，你想再缩回来，缩不回来了，任何地方都这样，世上没有后悔药吃，缩不回来了只能往前奔，哪怕是坑，你也得跳下去。

　　命运似乎有意要和这对夫妻开玩笑，每当生活露出一丝曙光，等待他们的必然是又一次的打击。就在女儿被保送研究生后不久，去年2月,睡梦中的赵振宏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强烈的疼痛。

　　夏爱珍：我就看他拿着药往嘴里送。后来我就赶快爬起来，我把灯打开，一看，他的脸煞白。夏爱珍准备叫120，可赵振宏怎么都不肯。

　　赵振宏：没有钱啊，我也考虑到，家里很困难。

　　夏爱珍：我给你叫120，他说120要一百多块钱，他不去。

　　赵振宏和夏爱珍都没有劳保和医保，夫妻俩来上海十多年，从没进过医院一步。赵振宏和夏爱珍就这样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尾，对坐了大半夜，可是疼痛并没有像他们祈祷的那样消失。

　　夏爱珍：我再看，他的衣服全湿了，身上冰凉凉的，人已经卷缩到床上去了，真的卷起来，像虾一样卷起来了。

　　夏爱珍意识到再也不能拖了，她拽起丈夫朝医院赶去，这时已是早上五点多了。赵振宏还没做完检查就被送进了手术室，他得的是急性心肌梗塞。

　　夏爱珍：他说这病已经拖得很严重了，实际上这病是给你拖出这么严重的，本来没那么严重，他说给你做两个支架。我说做两个支架，两个支架多少钱？6万块。我一听我说啊要六万块，我说算了，做一个吧。

　　好在及时的手术让赵振宏保住了命，但是由于延误的时间太长，赵振宏心壁的部分肌肉已经彻底坏死了。但夏爱珍相信，只要保住性命，其他的什么都好说。那段时间夏爱珍每天都奔走在家和医院之间，等到一切忙妥后，她才给女儿打去了电话。

　　夏爱珍：她说妈妈你不能倒，你千万不能倒。我说你放心，你妈妈不会倒，但也不能倒。

　　赵婷婷：其实这也不是对妈妈说的，我是对我自己说的，也是祈求老天爷，让我妈妈千万不能倒。

　　夏爱珍：那时候我才知道，才有一种真正的感觉，好像我现在真的是一个支柱。

　　这天，家中迎来了当年一起在江西插队的知青，夏爱珍突然觉得又回到了和赵振宏一起度过的青春岁月。

　　实况：大部分都是男同胞，像部队一样的，清一色的和尚。

　　实况：然后当时别人给她介绍对象的时候，她就给我打了个电话，那时候我家有电话，她就给我打了声招呼。她说别人给我介绍了个对象，你过看看怎么样我当时看了，我去看，我说蛮好的。她说不行，个子矮了点，跟我走出去，实在是不般配。

　　1979年的春天，23岁的夏爱珍和29岁的赵振宏都在江西乐安铀矿上工作，在许多人眼里，两个人并不怎么相配。夏爱珍是小学老师，高中毕业；赵振宏是开矿工人，初中毕业。夏爱珍条件出众，家境优越，而赵振宏早年丧父，生活困难。

　　夏爱珍同学李志雄：尽管小夏看不中他，但是他下班就到她家里去。/那他就利用一切业余时间，到她家里去，现在说起来，是为了追求小夏，他就到她家里当保姆。家里买菜做饭洗衣服，他样样都做。

　　夏爱珍同学安子玲：丈母娘第一个同意。然后她就跟我讲，哦哟，我妈都同意了，她说这样子，我看他确实也挺好的，结了婚肯定会对我好的，然后她说算了，就跟了他吧，反正跟谁也是跟。

　　夏爱珍和赵振宏就这样走到了一起，虽说一开始还谈不上心心相印，但是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两人的感情越来越深。

　　赵振宏：很怪，我跟她两个人，从谈对象到现在，情感是越走越浓的感觉。

　　夏爱珍：我就跟你讲，在这个家庭里是支柱，但是他在我心里是支柱。

　　实况：这两天怎么样？我啊，昨天晚上不好。是吗，我就看你吃那个丹参滴丸呀，行不行，不行去吊一下药水。吊药水我看不需要了。你别又为了省小钱花大钱哦。我知道。你一进医院又是上万块了噢。/当初如果第一次发病就去看，绝对没这个事。忍啊忍，好，小钱是省下了，花大钱了。不能这么说，病本来就存在，迟早的事情。总是这样的，生小钱花大钱，省啊省，你这个病省的了吗？省不了的呀。我已经成了废人了，劳动力已经失去了，又拿不到钱，能省点不是更好一点。问题是省得了吗？算了，只能说对不起了，我也想早点自我了结算了，问题这样拖着，这样拖着怎么办呢。你别搞错啊，你弟还在，我们要两个人负担，不是一个人的责任，是两个人的责任。

　　实况：来来来，和你哥一起吊针去，你一个人在家不行。听话噢，慢一点，慢一点。

　　这段日子里，赵振宏一直在家静养，身体的缘故让他放弃了继续工作的念头，一家四口的全部来源就是他500元的退休金，日子过得比原先更加清苦。看着妻子的操劳，赵振宏常常会觉得愧疚。

　　赵振宏：我不想拖累她，她太难了。她说反了，只能说她是我的依靠，我不是她的支柱，我支撑不了她，她是我的主心骨，是这样，现在全是她了。

　　每逢丈夫情绪低落的时候，夏爱珍总是会不停鼓励他。在她心里，只要两个人能相依相伴，日子再苦再难都会过去。

　　实况：这照片倒都保管着，老照片了，全家福，最近的了。这时候婷婷几岁？十岁多一点。

　　自从来上海，夫妻俩就没好好拍过照，最后一张合影也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借着这次聚会，家里终于能拍上一张全家福了。

　　赵振宏：我想我活着一天，不是为了我个人，我要为我的家庭，我多活一天，她也有个伴，有倾诉的人。我跟她说我们相伴到老，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夏爱珍：毕竟我们前面过得实在是太苦太苦了，我的打算就是他能活得长一点，就这个打算，最好是能活到白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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