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周帆责编贺诗图编王洋美编王世飞责校黄颖差不多有20年了吧,中国男子足球一直是公众泄愤的工具,而其中为数有限的性格球员,更容易招致嘲笑、诟病甚至羞辱。
在中超时代,李玮峰当仁不让地成为了那只最显眼的靶子,背负起一些骇人的罪名。冤屈与悔恨交替折磨着这个绰号“大头”的球星。他痛恨心里的魔鬼,可惜抗争之路总是孤独又艰难。
想一想在此之前,他所经历的人世间并不多见的家庭噩梦,我们究竟是该慨叹“性格即命运”,还是“命运决定性格”?
我们很容易站在道德的高点,可惜这个角度未必有助于看清一个人的性格,以及真实的内心挣扎。
魔鬼
李玮峰心里隐藏着一个魔鬼。他越是想全力投入到一场比赛,魔鬼越是要从匣子里跑出来作祟,让他冲动,让他失态,让他扭曲,让他暴戾。当魔鬼退去,他必然要为糟糕的结局买单,领取黄牌,红牌,坐球监,更要命的是,他要忍受舆论铺天盖地的讥讽、指责与训斥。他最怕母亲看到这一切,他知道母亲肯定会看到这一切。
中国的足球运动员里,没有几个人像他这样强健,他说自己身上“没什么多余的肉”。但他却没有力气控制那魔鬼。“很多人踢球时紧张得不够,而我是放松得不够。”李玮峰这样说。
除名
2006年10月2日,一位记者告诉李玮峰,中国足协出台了针对他个人的处罚决定:撤销其国家队队长职务,同时停止参加当年国家队集训和比赛的资格。
事前和事后,没有人找李玮峰交流,只是过了一段时间,足协有关人士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他甚至比整个网络世界更晚获悉这个坏消息。
李玮峰毫无准备,虽然几天前谢亚龙和南勇见到他时笑容尴尬,语气含混,他却没有读懂其中的暗示。
被国家队暂时除名后,有一次李玮峰坐飞机外出,听到了旁边一对年轻情侣的对话。男的首先认出了这位球星,悄悄对女友说:“哎,那不是李玮峰吗?”女的偷偷指了一下:“他吗?就是刚被国家队开除的那个人吧。”声音虽然低,“大头”还是听到了,他低着头,躲在座椅里装聋作哑。
往事
李玮峰不太愿意回首往事,就像他从1994年开始不愿意过年。
1993年9月5日,李玮峰的哥哥李晨光的大学生涯刚刚开始25天,为了制止学校图书馆里的一场纠纷,他被人刺中心脏,不治身亡。
那时候,李玮峰刚刚入选国家青年队,家人暂时向他隐瞒了实情。
沙涛是李玮峰在火车头少年队时的队友,在他印象中,“大头”小时候非常淘气,有时逃课出去踢球,打台球,和老师顶嘴,还抖一些小机灵。不过在足球训练上,“大头”从来不含糊。
到了1994年初,“大头”突然变得沉默、压抑,经常拎着球鞋出去,一个人发疯似的踢。后来伙伴们知道,在被父母隐瞒四五个月之后,他确认了哥哥发生不幸的消息。
1994年,为了全力支持惟一一个儿子踢球,李玮峰的父母来到北京。原本在长春拖拉机厂担任供应科科长的父亲辞去公职,在北京一个朋友的公司里谋一个差事。
丰台体育中心如今是北京国安队的临时主场,1994年是不折不扣的郊区,李玮峰家最早就落户在体育场附近的小平房。“我爸妈每天上班要倒两三次公交车,我爸胖,一到夏天,挤得汗衫都湿透了……”
2000年年初的深圳,李玮峰和父母难得地一起度过了春节,在过去的七八年里,这样的时刻始终是一个奢望。尤其让全家人开心的是,他还首次入选了米卢的国家队。
最大的不幸总是尾随着最珍贵的幸福。正当“大头”憧憬着如何去上海向米卢报到,他接到了一个惊雷般的电话:父亲遭遇车祸,不治身亡。
“这一切都太早了,我完全没有准备。”说到“太早了”三个字时,他的声音格外缓慢和伤感。
球监
被国家队除名后,国脚们一次次聚集,又一次次解散。“大头”时常接到朋友问候或安慰的电话,口头上,他说自己不介意能否入选,聊着聊着,不由自主就谈论起国家队的近况,朱指导的压力。
他以慢悠悠的语气玩起了幽默:“祖国不要我,我也得爱祖国啊。你说是不是?”
没有人说得清,漫长的煎熬会怎样改变李玮峰的性情。为了梦想,他只能忍耐,只能接受这煎熬。
忍耐可能是李玮峰人生中最艰难的一课,却也是必须完成的一课。在此之前,他早就交了太多太多的学费。
2002年接近圣诞节的时候,在那间位于俱乐部三楼的主帅办公室,莫耶斯肯定了李玮峰的实力,并请他再多一些耐心,“你看我们队有美国国脚,有爱尔兰国脚,有苏格兰国脚,还不都在坐板凳?”母亲和经纪人也劝他坚持一下,但“大头”却瞒着所有人,悄悄买好了回国的机票。“还是年轻啊,我总是不会忍耐,这可能是我的性格缺陷。”他语气里流露着遗憾。与其他一些事情一样,留洋梦的半途而废,同样重复了冲动———悔恨的轨迹。
这一次国家队的考验也足够残酷。
5个月里,当事人反复认错,俱乐部老板一再求情,足协旷日持久地争论,复杂局面竟延续了两个多月,仅仅事关一名球员应否回归国家队。
至于吗?
品质
成为职业球员后,李玮峰从不抽烟,绝少喝酒,从英超回来后,他对于饮食也更加注意,甚至考究到“挑剔”面包的颜色,“黑面包的维他命和植物纤维含量都高于白面包。”在康桥基地,球队的午餐通常是最丰盛的,鲜鱼,大虾,鸡腿,无不散发着诱人的气味,李玮峰不为所动,通常只是适量地吃一点意大利面,补充一些水果。“在欧洲,要是比赛前吃大鱼大肉,营养师要被主教练炒鱿鱼的。”
“大头”有一个和“郝董”类似的习惯,喜欢找一个茶馆或咖啡厅和朋友胡侃,但他不喜欢沉迷于声色犬马的夜生活。深圳的足球记者中流传着这么一个段子———深圳队某次主场比赛后,李玮峰为了尽地主之谊,把客队的几个朋友送到某处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买了单,自己开车回家了。
圈子里面,没有谁怀疑过“大头”的职业态度。在很私人的场合,米卢透露了心中的秘密:中国队所有球员中,李玮峰是他最欣赏的,因为这是一个顽强的、可以拼命的球员。
阿里·哈恩同样表达过对李玮峰刚烈作风的欣赏。对阵科威特队的世界杯预选赛,就是李玮峰忍受“口水之辱”的那场,他在左踝被缝4针,肌肉坏死的情况下坚决请缨出战。亚洲杯半决赛,李玮峰在两根肋骨断裂后还是打满了120分钟,居然还不甘心缺席决赛……
球霸
李玮峰永远不可能忘记,2005年5月,“深足风波”发生不久,他随队去辽宁的两座城市比赛,看台上打出的标语触目惊心:“枪毙球霸,滚出足坛”、“李玮峰滚出国家队”,而球迷的谩骂远比标语难听,骂到后来,甚至有人喊出“李玮峰同性恋”,连当值主裁判都被逗乐了。
“那时候打客场,全场都喊我流氓,‘球霸’。当一个人花几十块钱进球场,就是为了骂另一个人,他是否想过,他也有父母。”
他知道自己一再的冲动不仅惩罚了自己,也惩罚了整支球队,他一再重复着“sorry”,并每每陷入对自身的疑惑和懊恼之中;对于当初的“深足风波”,他说每个人都该承担各自的责任,自然,包括他自己。“但我就是想不通,我怎么就‘球霸’了呢?我真的有外界说的那么坏吗?”后记
在椰子树环绕的金鑫足球基地,海口冬训迎来了气氛最紧张的一天。2007年的体测即将开始。李毅走近申花的场地,像是专门要看一眼李玮峰的测试。
“呦,‘球霸’来了。”李玮峰一边压腿动作,一边揶揄着老队友。
“你才‘球霸’呢,别测了,肯定没戏。”李毅反唇相讥。
两个曾被舆论最大限度妖魔化的球员,现在终于可以拿“球霸”开起玩笑,这究竟意味着他们挣脱了内心的阴影,还是换一种方式表达积郁的苦闷?
自己究竟是不是坏人,或者,有没有坏到外界认为的那种程度,这问题折磨着李玮峰。而在谢晖看来,这个命题本身就是扯淡:“为什么要从道德范畴去衡量一个足球运动员?李玮峰自律,上进,绝对是一个好球员。当然,他不是什么完人,那又怎么样?他容易冲动,得牌多一些,也许正是因为他更有责任心。为什么不从好的方面去看待呢?”
谢晖坚持认为,球员在场上就是一种雄性激素的过量释放,中国球员缺的恰恰是这个,“平时不让染发,不让这个,不让那个,关键时刻又说怎么没血性。”
是的,就在“大头”接近国家队的时候,也有人表达了另一种忧虑———假如李玮峰学会了控制情绪,那么他的刚猛和激情,会不会成为与“洗澡水”一起倒掉的那个“婴儿”?
文/关军、李响,《SI体育画报》专供,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