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薪
北京市卫生局规定医生为患者看病后要对患者说“谢谢”,由此引发医护人员和对此关注人士的争议。
一位主诉咯血的老年男性,有40年抽烟史立即引起了我的警觉,是否肺癌?陪同看病的有其妻及子。嘱先拍胸片,报告:未见异常。但在荧光屏上仔细辨认时,两下肺可见不太典型的蜂窝状改变,这关系到病因的诊断。为了确认,我放下手中待看的病人,去了放射科。找到终审看片的教授,又重新看过,改写了胸片报告。“两下肺有蜂窝状改变,支扩可能大”。
(注①)
明确了病因,省去尽快进行CT检查,排除肺癌所致咯血,除省去数千元的费用外,患者咯血应该注意休息,免去奔波之苦,有利于止血!因为患者仍不断咯出鲜血,应联系住院。病房无床。
我又去了地下的急诊室,那里也人满为患,走廊上都加了床。找到值班医生,向她讲明患者的情况,想办法在大房间的墙角加了一张。当一切都安排妥当,正准备离开时,患者的儿子突然对我说:“你还没有说谢谢呢!”
我顿时愣住了。
病房里却是一片议论声:“谁应该谢谢谁呀!”
“大夫那么大年纪,楼上楼下地跑,还帮助联系到床,该不是脑子里进了水……”
患者的爱人也大声训斥儿子。“你又耍浑了!”“这是报纸上讲的!”声音理直气壮。
我没有再听下去,因为诊室里还有没看完的病人呢,走到电梯间,门前挤满了人,只好步行上去,也许能节省些时间。年轻人的话令我觉得十分困惑,我想不出有什么能令我信服的理由,在我楼上楼下一通折腾后,我该谢谢他们,真是何谢之有?!仅仅是因为那14元的专家挂号费??
不妨细算一笔账,14元的挂号费中,4元诊疗费由院方收缴,而剩余的10元中,科内要提成一半,看一位患者我仅拿到5元钱,我可以毫无愧色地讲,我看门诊不是为了这区区不足10元的挂号费,如果收了钱,我可以外出诊病,我只是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发挥余热,为患者找出病因,进行有效的治疗;我自己也从中得到快乐和满足。
定期的专家门诊时间,对于我来讲是雷打不动的。社会上的任何诱惑、会诊、讲课、走穴,我都可以“坐怀不乱”,因为我知道有一些固定的老病人,还有电脑联网已挂出去的号,不能让病人扑了空,失望而归。我与病人间绝不是商品市场中,一分钱一分货的关系,我们之间应该是相互信任、相互尊重、以诚相待的。
细想起来不仅无法理解,而且近于荒唐!我觉得自己委屈,比我冤的还有的是呢!著名肿瘤外科专家黄信孚教授,在临床工作已半个多世纪,每次繁杂的癌症大手术,可以持续十多个小时,是常有的情况。照着眼下的逻辑,术后黄信孚教授需要向患者说声谢谢,如果受术者因为麻醉没有完全清醒,他也应向家属致谢?!多年来,黄教授每周从无休息日,大周末清早也要查看手术后的重病人,试问他是否也需要谢谢患者,你不觉得这是本末倒置吗?!就是平时理发,付费后还要向理发师说声谢谢呢!可理了几十年的发,从没有一个理发师谢谢过我!
当然在医生中也不乏有人在看病时,首先瞄准患者的钱包,超大范围检查:动用高新手段;过度开药获得回扣;索要红包……从这些方面考虑,要对病人讲谢谢,那是避重就轻远远不够了。从某种角度讲,这是变相的欺诈、掠夺,对于医德缺失的人,需要与广大的医生分开,而不能混同在一起,用说声“谢谢”,就误以为是解决顽症的灵丹妙药。
再说了,纳税人是国家公务员的衣食父母,可我们到政府部门办事,不要说走时说谢谢了,脸上连笑容都没有,从这一点来讲,也令人感到对医生的要求有些显失公允!
我做医生多年,有没有说谢谢患者的时候,肯定地说:“有!”
当我带着一组实习医生(最多可达10人),去查看有阳性体征的病人时,会给患者带来一定的困扰,反复地触摸(注②)、听诊,但这是为了培养年轻医生,不得不这样进行实际操作,但事前我们要征得病人的同意,事毕要代表学生对他们表示谢意,而且是发自内心的,并非上级的“命令”。
还有一种情况是开展临床药物试验,也要事先与病人讲清楚,签订“知情同意书”,完成药物试验后,也会对患者表示谢意。
其实医患间原是合作的、伙伴关系,也可以讲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我们有着共同的努力目标。当前所以达到剑拔弩张、拳脚相加,甚至对簿公堂,根本原因需要追本究源,进行医疗体制的改革,不能将医院推向市场,要加大对医院的投入,保证医院公益事业的性质。仅以行政命令的方式,强令医生说“谢谢”,对于改善医患关系的僵持局面,绝非是对症下药!
注1即支气管扩张
注2即在体表能用望、触、叩、听分辨到的不正常表现,如肝脾大、肿块、心脏杂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