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到十分钟的会晤成了永久的谜
李智勇摄
会晤背后的U235符号触目惊心
李智勇摄
曾主持纳粹核计划的海森堡的辩解能否采信?
李智勇摄
日前,一部名叫《哥本哈根》的戏在北京东方先锋剧场上演。随后还要到一些大学中,一直演到100场,国家话剧院用它来迎接“中国话剧百年”。
戏的现场很简单:3把椅子,两扇门,3位演员,甚至连明晰的情节都没有;但戏的内容很复杂,它在讨论二战史上一个重要的谜,它和造原子弹有关;戏的主旨更深邃,它关乎对科学伦理的反思,对人本身的终极关怀,对人文精神的坚持。
为此,它还获过两个国际大奖。
王晓鹰说,话剧就应该这么有“制高点”。
①来头不小:
挟两个国际大奖之誉来到中国
记者:据了解,《哥本哈根》这部戏是我们从国外移植过来的。听说它的来头不小。
王晓鹰:对。这部戏是英国剧作家迈克·弗雷恩1998年创作的,由皇家国立剧院在伦敦首演,随后在美国百老汇上演,引起广泛轰动,连获普利策、托尼两项大奖。近年在澳大利亚、日本也有演出,反响都很强烈。评论界甚至称为《哥本哈根》现象。中国国家话剧院把剧本翻译过来,于2003年首演,之后年年都演,已经成为了我们的保留剧目。尤其是今年,我们要演100场,纪念话剧百年!
记者:国内的一般读者可能还要嘀咕:获普利策奖和托尼奖意味着什么?
王晓鹰:托尼奖,是美国百老汇戏剧奖。百老汇大家都知道,是戏剧之都,是高水平戏剧的集中地。美国戏、欧洲戏莫不以获此奖为荣;普利策奖是一个文化奖,它不仅仅局限在戏剧的范围内,而是侧重于人文层面,必须在文化的坐标系中达到一定的高度,才有可能获得此奖——由此可见,这部戏的水准是相当高的。
在欧美,这部戏不是以前卫戏剧的面貌出现,而是以主流戏剧的面貌出现在主流文化中的。物理学界、二战史学界、普通民众都表示了强烈的关注。
②反响强烈:
杨振宁说,剧中的三个人都是我的朋友。我们到了应当认真面对科学伦理的时候,大家都应该看一看。有观众说,应当用眉毛以上的部位看这部戏!
记者:具体地说,都有谁表示了关注?
王晓鹰:比如说,杨振宁先生。杨先生看了这部戏,评价很高。他说,剧中这三个人物,都是他的朋友。这部戏提醒我们到了认真对待科学伦理的时候。科学不仅仅是科学,它离不开人文,离不开对人的关怀。他还说,无论学界、大学生还是一般民众,大家都应该看一看。
记者:这些年在国内上演这部戏,反响如何?
王晓鹰:我们这些年无论在剧场演,还是到北大、中国科技大学等高等院校去演,或是到中科院研究生院演,反响都很强烈。演完后基本上都有一个沙龙性质的交流,大家谈起来都非常兴奋,有人说,生怕漏掉一句台词。最显著的一个特点是:这部戏很多观众要来反复看许多遍!因为它不是靠剧情吸引人的,而是靠思辨,所以很多人说看一遍有一遍的感受,还都不一样;有位观众的话非常有代表性,他说:这部戏是要用眉毛以上的部位看的!
③魅力何在?
故事是个谜:原子弹诞生前,两个分别属于不同阵营的核物理学家会晤了,他们谈了什么?
讲法更特别:三个演员一遍一遍地再现当日情景,每一遍都不一样……
记者:这部戏到底讲了什么,才能如此受关注?
王晓鹰:它讲了一个谜。1941年,两个影响了世界物理学进程的诺贝尔获奖者在丹麦的哥本哈根进行了一次会晤。一个叫海森堡,他为纳粹德国服务;一个叫波尔,属于另一个阵营。两人战前情同父子,但这次不到十几分钟的会晤后,两人的友谊宣告彻底结束。到目前为止,我们只知道谈话跟制造原子弹有关——海森堡问波尔:一个有道义、有良知的物理学家能否从事原子能实用爆炸的研究?——但他的用意是试探波尔及同盟国对原子弹的了解,还是设法拖延纳粹研究原子弹的同时,劝说波尔阻止同盟国进行这种终极性杀伤武器的研究?海森堡是不愿意给纳粹造原子弹,还是根本没有能力造?……这是二战史上的一个谜团,历来说法不一。
记者:我们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讲述这个谜团的呢?
王晓鹰:剧本预设的场景是海森堡、波尔、波尔夫人三个会谈的当事人的灵魂在天堂中相见,共同探讨当日的真相。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再现当日的情景,但每一遍都不一样。戏是在从不同角度接近内核,角度与角度之间有矛盾有冲突,一直到最后也无法知道海森堡的真正内心,这反而给观众留出丰富的思考空间。
这个戏淡化了情节,打破了传统的时间概念和空间概念,靠思维活动串起整体。在剧场可以看到,三个演员,两扇门,三把椅子,大段的思辨式的对白,基本构成了戏剧的全部,就这么简单,没有用更多的外部手段;但一遍一遍的思辨,惊心动魄。
记者: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种开放式的结构手法?
王晓鹰:因为历史本身是复杂的,充满了悖论。你要明确地、用一两句话去说,反而简单化了,可能就偏离了真正的历史。我们把它的可能性都展现出来,可能更有力量。
④戏的内核:
蘑菇云四次升起,对悖论的认识,对人的关怀
记者:谜团,和别开生面的表达,是魅力的根源么?
王晓鹰:最根本的,是对人的关怀。比如说,海森堡的那句著名的疑问:“一个有道义、有良知的物理学家能否从事原子能实用爆炸的研究?”戏中出现了很多次。这是一句拷问。戏剧的结构是开放的,充满了多种阐释的可能;但对科学研究不能没有科学伦理的制约,科学精神不能离开人文精神,对人的本身的关怀,这是明确的。
对于人类困境的认识,也容易打动观众。人类常常处在一种困境中。当时为什么同盟国要造原子弹?因为知道纳粹德国在开展核武器研究,不敢不造,谁能保证第一个挨炸的城市不是巴黎、伦敦?纳粹也害怕盟军先造出来,不敢停止核计划。可真造出来,受威胁的是整个人类,它拥有毁灭世界的可怕力量。
这个戏是有“制高点”的。它涉及到了科学与科学伦理,科学家的良知,个人与人类命运的关系等等宏大的主题,超越了日常的生活,也超越了一般的喜怒哀乐,会使观众进行思考,并得到超越的生命感受。
记者:我注意到这么一句台词:“当所有的眼睛都合上,所有的鬼魂都离去,世界还剩下什么”,好像也出现了不止一次。
王晓鹰:对。戏对谜团的解释有多种角度,但基本立场还是明确的。那就是坚持和平的立场,呼唤人文精神,强调对人的关怀。站在全人类的立场上表达对原子弹这种终极性杀伤性武器的忧虑。我们用影像手段和音响效果,在思辨交锋最激烈的时候,突然再现原子弹爆炸的场面——这四次都是人类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核爆炸场面,正是为了强化它的震撼力,引发观众的思考。对核爆炸的警惕,恰恰体现了对人的关怀。
⑤话剧品质:
话剧应该有更高的追求和品质,不能搞“泛娱乐化”
记者:国家话剧院为什么要用一个舶来的、并且与造原子弹有关的戏来迎接话剧百年呢?
王晓鹰:不是有意为之。但这个戏有这么几个条件,我觉得非常合适:它有高度,它的艺术表达方式是独特的,不是简单的娱乐,而是包含了反思,包含了关怀。现在有些话剧有些泛娱乐化的倾向,我认为,话剧这种艺术种类应该有更高的追求和品质,要有人文含量,要有艺术特质。站在百年的坐标系上,这部戏能坚持这些准则,有特别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