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独居者的最后一个冬天

　　城市独居人群的心理危机值得关注

　　核心提示：

　　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张小军静静地躺了四个月。去冬，是他的最后一个冬天。在供暖前的一天，他将所住楼房的楼道和楼梯打扫了一遍后，又一个一个向邻居磕头告别，然后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自杀而去。

　　他被发现时，距死亡时间已至少在4个月之上——他的房间没有供暖。在没有暖气的房间中，只有天气开始转暖的时候，一些飘散在空气中不正常的味道才被发觉。而在人们的印象中，他最后留给大家的就是去年冬天供暖前的那组画面。

　　是哪些因素的累积，让一个36岁的壮年男子产生了“干干净净”离开的决心，我们该如何对这样的自杀者进行干预，邻居、社区、社会到底有没有好的办法？抑或是只能在类似事件发生后，留下或长或短的叹息。

　　邻居闻到臭味后报了警

　　3月22日，已经被臭味困扰了几天的王女士找到了楼长谷师傅，说是不是住在四楼的人出事了，敲他的门没人开，而且越靠近他家，臭味越大。再说，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露面了。

　　天苑小区J10楼的楼长谷师傅随后跟着王女士到了四楼，他们先找臭源——臭味不是来自垃圾道，不像是一般物品腐烂后的味道，并且越靠近402住户张小军的家，味道越大，难道是他出事了？

　　谷师傅马上通知了居委会，居委会又向社区民警报了案，他们一同来到402室门前。为了辨听房间信息，他们屏住呼吸，但死寂的房间内什么声响也没传出；再次使劲敲门，只传来敲门的回声。

　　“不行叫开锁的老孙头来试试？别是里面真出什么事了。”谷师傅说。

　　老孙头到来后，用尽了手段也没有打开门——似乎里面被反锁了。在请示派出所领导后，人们决定破门而入。

　　门锁被破坏后，浓浓的臭味立即从门上的锁洞中飘出，在进入房间后，果不出人们所料，张小军已经死亡，在经过技术手段分析后，警方认为，他杀的可能也可以被排除，联系到张死前的表现，他可能是自杀了。孤寂的独居者，四个月没有露面了在臭味飘出前，没有人注意到张小军已经有四个月没有露面了。

　　36岁的他独居一套房屋，常年深居简出。他留给人们的印象始终是孤寂的背影——未婚、没有固定工作、要强、爱面子。家，那只是他的一间过夜的场所。他很少和人打交道——去年夏天的一段时间，他总在楼底下走来走去，显得烦躁不安，邻居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他笑了笑，摇摇头：“没有，没什么事。”

　　因为穷，他和其他人少有往来，即使是同住一个小区的舅舅，也基本不往来。楼长谷师傅说，事发后，他的父亲、弟弟、叔叔、舅舅都到了现场。这么长时间里他的亲人没有发现他失踪，意味着即使是春节，他也没有和家里人一起过，而且这已经成了常态——往年就是这样的，所以，他那么长的时间没有和家里人联系，家人也不觉得奇怪。

　　拒绝了一切帮助，总把问题自己扛

　　天苑社区居委会的一位工作人员介绍说，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近期她至少曾两次找到过张小军，并和他有过交流，一次是电话交流，一次是面谈。

　　她说，从她对张小军的了解看，他始终没有过正式的固定的工作，没有过真正的爱情，没有家庭，很孤寂。

　　她说，去年7月份，在统计流动人口时，因为户口不在居住地，她按照张小军留下的电话打了过去，结果是一个公司，电话那头有人高声叫了一声张小军，然后张跑过来接了电话。

　　自那之后，她知道张小军在那家公司做临时工，但什么时候他从那里离去了，她不得而知。

　　她说，每次需要找他的时候都很困难，在晚上10点之前基本上找不到他：家门是锁着的，又没有手机，只有在晚上10点后，他回到家了，才能找到。

　　她说，知道他没有固定工作，收入很低且不稳定，有次就问张小军，如果需要居委会的帮助了，就说句话。张小军淡淡地笑了笑：谢谢，不需要，如果需要的话，就给你们打电话或直接找你们去了。

　　她说，虽然他有居委会的电话，但他从来没有找过居委会，即使在他生活最艰难的时候——他可能很长时间吃不饱饭了，也没有找过居委会，申请低保。

　　楼长谷师傅：他长得白净，人挺正常的

　　虽然觉得张小军或多或少地有些问题：也许出在心理，也许出在其他某些方面，但楼长谷师傅总体上感到张小军是个正常的人。

　　张小军的文化程度可能不十分高，大概是初中毕业，但这不影响他继续活下去或活得更好。

　　因为一直孤身一人，他的情况让楼长谷师傅挺担心的：总拖着，或许就把最好的年华拖过去了。谷师傅曾先后为张小军介绍了三个对象，但对方不是嫌他文化程度低，就是觉得他家里穷，总之，没有谈成。

　　谷师傅说，没有谈成对象，看上去张小军并未受到多大的打击，他还像以往那样独来独往。

　　“他虽然长得不很高，可能不到一米七，但很白净，他的皮肤很好，看上去绝对不像有问题的人，可能是谈对象谈不成的次数太多了，情感上的寂寞对他已经没有太大打击。”谷师傅说。

　　谷师傅的老伴说，她不但觉得张小军没有问题，相反，觉得他“精”得很。“这个孩子不聋不傻，他找不到对象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家里太穷，也许是因为没有正式工作，也许是因为家里人没有为他张罗。凭他的身材和长相，他不至于连个家都组不起来。”她说，不幸的是，张小军已经36岁了，确实是没有家庭，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得到过爱情。

　　自尊心很强，不轻易受人“施舍”

　　“去年夏天有一阵子，看他总在楼下走来走去，知道他的临时工作又丢了，就想为他找个工作。”谷师傅的老伴说。但问他是不是没工作了，他却说：“有、有，我有工作。”

　　天苑小区西边不远处是西三教服装城，谷师傅和那儿很熟悉，就想为他在那里找个工作。“他自己去找可能不太好找，但我和那里挺熟的，为他找个工作应该不很困难。”谷师傅说。服装城有裁剪工，每个月能挣900元，即使是搬运工，也能挣到四五百元，他是年轻人，有的是力气，养活自己应该是很容易的。

　　在所有人的眼中，张小军是一个有极强自尊心、爱面子的人，即使他很贫穷，有时候吃不饱，也决不受人施舍或轻易地接受别人的帮助。

　　“三四年前，张小军和楼下卖东西的发生了一次强烈的争吵，事后人们得知，那是他饿得不行了，想借摆摊的人100元买吃的，但没有借到。”谷师傅说，那次，甚至惊动了派出所的民警，最后，张小军有点失常，他回到四楼的家中，将电视机和暖壶从楼上扔了下来。“他可能是真的被饿坏了。但现在的社会，一个正常的，有劳动能力的人会被饿成那个样子吗？”谷师傅说。

　　之后，张小军更加沉默寡言。

　　磕完头后说，走了啊。但没人知道真正的含义

　　去年供暖前的一天，张小军给人们留下了最后的，也是最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人们是那么强烈地记着那组画面。

　　楼下摆摊的一位女士说，那天我回家拿东西，发现楼梯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看到是张小军在打扫，觉得很奇怪，就问他扫楼道花了多长时间。他说，已经忙活了两个小时了。

　　那次，张小军不但用墩布从一楼擦到他所住的四楼，还将楼梯扶手用毛巾擦了一遍，“很干净，擦得很仔细，认真。后来人们还见他打扫了平时没人打扫的地下室，就问他为什么突然想起扫地下室，他说，扫干净了把被子放进去啊。”

　　之后，张小军开始向所在的一单元的邻居一个一个磕头告别。

　　“人们开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以为他神志有问题。他在敲开一家的门后，就磕头，然后说，走了啊。因为之前他和大家交往不多，谁也没有太在意他，大家都认为他要到一个别的什么地方去。”

　　22日，人们在破门而入后，发现了死在地上的张小军，面色发黑。因为他的家一直没有通暖气，所以尸体得以在阴冷的环境中保存较长时间，据看见尸体的警方说，“尸体有些风化了。”

　　“他没有死在床上，而是躺在了地上，他的家中收拾得很干净。”当过大夫的谷师傅认为他是服毒而亡。“按照民间的说法，他在死之前将楼道楼梯和地下室清扫了一遍，是想干干净净地离开，他做到了。”

　　张小军家中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具和家电——甚至没有电视机，但仍旧收拾得很干净。正如他所说的，他的床上没有被子，应该是已经放进地下室。他不想污染他的床，也不想让别人发现他，因此反锁了房门。

　　张小军其实挺正常的，他知恩图报。谷师傅说。在自杀前安排好自己的事情后，向邻里磕头致谢告别，然后，反锁房门，自尽而去。其实，如果人们当时能发现他自杀的苗头，及时干预，也许他不至于自杀。

　　“总的来说，挺可惜的，这个孩子不偷不抢，挺自尊，大家都觉得他可惜。因为至走，他还欠着楼下卖馅饼的一块钱，这更让人感到难过。”谷师傅说。（为尊重逝者，文中张小军系化名）

　　一勺鸡汤

　　给生命最后一根芦苇

　　李幼东（石家庄市第三医院心理治疗中心主任，河北省首家心理干预中心主任，长期工作在心理门诊一线）

　　尽管张小军活在没有幸福感的生活中，尽管他有死亡的权利，但是当他真正悄悄地离去的时候，人们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叹息？

　　我认为，张小军自身的情感支持系统很弱，当他下了决心向人们告别的时候，没有人发现他在告别，如果社会能够对自杀前的行为有更多的认知，有社会公益心理热线、强大的干预中心，也许张小军还可以活下去。

　　现在生活节奏在不断加快，竞争、就业、下岗、医疗的压力很大，像张小军这样的独居人群，因为没有人分担他的内心、焦虑，即使是到了崩溃边缘的时候，他的压力还在不断积累，一直聚集到不能支持的时候，他开始选择解脱的方式——自杀。

　　应该说，独居和自杀倾向并没有什么关联，但独居者由于在亲情、爱情方面不能充分获得心理支撑，或者不能及时化解、排遣来自生活的压力，在加上像张小军这样的人没有什么交往，不能获得友情，所以当越来越大的压力向他袭来的时候，他除了选择自杀，似乎没有更好的方式。

　　四年前的4月1日，香港歌星张国荣的自杀曾引起公众对抑郁症的关注。

　　事实上，有资料显示，我国有70％的人在一年中经历过抑郁阶段，而这些人中，有5%%~10％的人会罹患上忧郁症，当忧郁来袭的时候，如果不能及时看心理医生，很多人都可能会产生比较严重的后果。

　　快节奏的生活给城市人群带来了压力，当越来越多的焦虑开始在一个人身上积累的时候，每个人都可能会患上抑郁症。尤其对于独居者来说这时候，如果心理干预中心能为他提供一些帮助，那么存在于这个人身上的危机可能会被解除。

　　现在，国内很多大城市都有心理干预中心，石家庄目前也有，但由于投入不足，这个中心还不能更好地为市民提供服务。一座大型的城市，应该有公益的心理干预热线，并且应该广泛地宣传让大家都知道，一旦有人需要的时候，就可以很方便地拨打，及时化解心理危机避免悲剧。给生命一根最后的芦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