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家人面前沉默了一辈子的老人给子女写了本回忆录

　　74岁的胡汝潭用右手使劲握住左手，随着帕金森的症状日益明显，在人前他总是这个样子，好让双手看起来不那么颤抖。

　　曾经担任过东阳南马明德乡党委书记的胡汝潭是一个典型的基层干部，那么多年了，他兢兢业业、谨小慎微，管人管钱管家从来没有出过岔子。

老了却管不了自己的双手，这令他有些郁闷。

　　好在留给三个子女的回忆录已经写完，装订成册了。那支经常漏墨的英雄牌钢笔也被他放进了抽屉，“用不上了，”他晃了晃手说：“大概是写不了字了。”

　　前些天，胡汝潭的三个子女收到了这份礼物——154页的《胡汝潭回忆录》。

　　“父亲是沉默寡言的，”大儿子胡建华说：“他把要告诉我们的事情，都写在里面了。”

　　沉默的父亲

　　带给他的是沉默的记忆

　　自从1955年，小学文化的胡汝潭担任光明高级合作社支部书记后，他似乎就没有闲下来过。

　　在此之前的胡汝潭只是个20出头的青年，去宁波当过学徒、去遂昌砸过石头。经常饿肚子的他很难想象，波澜壮阔的变革已经发生，在东阳南马下面的乡村，他即便算不上主角，那也是变革的推手、执行人。

　　在大儿子胡建华童年的印象里，父亲是一个骑着自行车从山脊上划过的剪影。每个月不定期的回来一两趟，而且总是在暮色四合，家家户户生火做饭的时候。

　　母亲胡双仙会在那天多加一个菜，她在热气腾腾的厨房忙活时，胡建华总是和姐姐弟弟一起，加紧编制草席，那是当地的特产，也是这个家庭额外且重要的收入。所以，即使父亲已经踏进了家门，三个孩子仍然盘腿坐在地下，双手一刻也不能停。

　　根据胡汝潭老同事的回忆，他是一个口才甚好的人，能够用生动的故事和巧妙的比喻来影响身边的人。

　　不过这个时候，他累了，一句话也不想说。

　　5个人低头吃饭，胡汝潭偶尔抬头，看见桌边围着四个黑漆漆的脑袋，脸都埋在饭碗里了。

　　总是别人告诉他

　　父亲是一个如何出色的人

　　很多时候，男孩子对于父亲的认识，来源于别人的口中。

　　大儿子胡建华有时候会感到诧异，为什么自己对于父亲的印象会跟别人有那么大的区别。“我觉得父亲是很少说话的，”他说：“但是很多人告诉我，父亲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很有水平。”

　　这仅仅是其中一点，自从进入到当地信用社工作之后，胡建华经常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被别人刮目相看。

　　“他们会说，哦，你是老胡的儿子啊！你爸爸真是了不起呢！”

　　越来越多的评价和故事，开始给胡建华勾勒出父亲丰满的形象，而不仅仅只是一个剪影。

　　他们会告诉胡建华，他的父亲在信用社工作时，账目是如何干净；在担任乡党委书记的时候，生活是如何清廉；在担任水库移民工作时，工作方法是如何巧妙，同时又背负了多大的委屈。

　　按照时间排序，胡建华渐渐地能将这些故事和父亲每次回家的脸色以及寥寥数语对应起来，清晨就跨上自行车出门的父亲，从来不会回头望一眼，原来是因为他的心里装了那么多的事情。

　　回忆录引起了胡家

　　不大不小的轰动

　　即使在当了信用分社的主任之后，胡建华也丝毫不敢怠慢父亲的话语，在写给父亲的信中，他甚至为没有时间打草稿而道歉。

　　这并不是父亲对儿子的苛责，作为一个行事缜密的人，胡汝潭写给子女的每一封信都会在废纸上打一遍草稿，这些草稿和他几十年工作留下来的文件、资料、讲话稿捆绑在一起，堆了满满一个屋子。

　　这些文本就像一股股的麻线，将这位老人的记忆编成一根绳子，所以回忆录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开始动笔，就好像牵起了麻绳的一头。

　　在回忆录里，甚至还有十多年前给岳母建房的明细账：当时细沙每车78元、石子每车5元……

　　回忆录引起了胡家不大不小的轰动，虽然孩子们知道父亲在写东西，可是并不知道他具体在写什么。“我以为他总是在总结工作当中的事情，”胡建华说：“没有想到他还保留着我们的来信，写了那么多生活中的事情。”

　　胡建华是第一个看完这册回忆录的，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正在上高中的儿子叫来，让他也仔细看看。另外两个孩子也一样，这册回忆录，已经传到第三代的手上了。

　　“这是我们家族的精神财富，”他说：“记忆由此延续，对于我的孩子来说，他的爷爷再也不是一个概念，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回忆录摘选：

　　“1985年个人小结：接受单位和个人不正当的礼物，维风精细铸造厂春节送来高压热水瓶一个……用公款吃喝比过去多，如送参军入伍、工业会议、组织检查，上面来人等都要公款吃喝，凡是吃喝书记基本都要参加，看来有的是必要的，有的则是不正之风。”

　　“老伴去世：双仙患病10月起就已开始了……次年7月开始不会讲话，口里发出呜呜的声音……19日11点钟停止呼吸，停止了心脏跳动与我们永别了。此时此刻，我和一家人的悲痛的哭泣是无法克制的，也是无法形容的。从此我失去了最亲的亲人，失去了我相亲相爱的终身伴侣……”

　　“给大儿子胡建华的信：要十分明确懂得自己是一名人民的勤务员，要想群众所想、急群众所急……要遵纪守法，廉洁奉公，绝不搞贪污盗窃，违法乱纪……以上守则至少保存三年，为了防止遗失可以抄录于本，经常重温，付之行动。”

　　“给大女儿胡淘芳的信：你是我三个孩子中最大的一个，你在我们父母的心目中是满意的，你勤劳能干、体谅父母的辛苦和经济上的沉重负担，能听我们的话，我们为有你这样的女儿感到骄傲……在我一生中别的技术没有学到手，对人的认识上是学了不少，我看有灯（当时为女儿的男朋友）是个很好的青年，我们为有这样的女婿而感到高兴……离你们结婚的时间越来越近，据有灯讲，收录机他已托人去买，自家买电冰箱还是电视机为好，希望你自己选择，你定下来后，我们可以设法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