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沐浴

　　最近我看到一本法国人写的《洗浴的历史》，就买来读了。这是很有趣的一本书。我就想，我国也该有人写一本这样的书。中国关于沐浴的记载倒是很早就出现了，沐是洗发，浴是洗身，概念清晰。《诗经》上有“归沐”之说，即回家洗头。

古代官员的公休日，名曰“沐日”。古代人留长发，不常洗洗是不行的。而且有点礼仪的意思。《论语·宪问》记孔子有大事告于陈哀公就是“沐浴而朝”。可见中国人讲究沐浴其实是很早的。但中国的私人浴室一直很简陋。有一幅《窥浴图》（佚名），表现汉成帝在宫中偷窥美人入浴。画的是汉代宫中之事，看那美人却是在居室里洗浴，这一点由周围的陈设可见：没有独立的浴室。杨贵妃“温泉水滑洗凝脂”处，现在看来是专门的浴场。这也许是特殊情况：温泉浴。《金瓶梅词话》第29回写西门庆洗浴，“不一时把浴盆掇到房中，注了汤。二人下床来，同浴兰汤……”这是明代的故事，大约时间是十六世纪初。西门庆是大财主，家里没有专门浴室，洗浴要临时搬来浴盆。但浴盆能容两个人同时洗浴，盆是不小的。我看德龄女士记慈禧洗浴，好像也是在一个大木盆里，由众宫女、女官们服侍着洗的。《红楼梦》大观园那么豪华，也没有独立浴室。《红楼梦》三十一回写宝玉在外饮酒归来，与晴雯谈话。晴雯说：“起来让我洗澡去。袭人麝月都洗了，我叫他们来。”于是宝玉说：“我才喝了好些酒，还得洗洗。你既没洗，拿水来，咱们两个洗。”从这里可以看到，宝玉和她们在一起洗澡，好像是常有的事。这由接下来的话可知。晴雯说：“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伺候的意思———本文作者注）你洗澡呵！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做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子，连席子上也汪着水。”这里是说笑，也许有点夸张。但是可以看出两点：一，大观园里也没有专用浴室，是在卧室里洗浴，浴处有床有席，可证明。二，进一步说明，那里的人们，在洗浴时有点“男女混浴”习俗的遗迹。我不知道这是否也是满族入关前的某些习俗的残留。当然这也可能只是自小在脂粉堆中长大的宝玉的个人习惯。有待专家们研究。

　　我还想知道我国公共浴室的发展情况，却没见到什么书上谈过。我也不知道中国的公共浴室到什么时候才出现。我看《东京梦华录》等记载宋代生活诸事的笔记，记吃喝，记烟火，记艺伎、记游玩的都详，但是很少记沐浴之事。我只在《都城纪胜》（成书于1235年）里看到“浴堂谓之‘香水行’是也”。只是这么一句。那就是说，宋代开封已有公共浴室。不过从“香水行”一名可知，沐浴也是当时一个行当，可见从业者也不少。我猜想那和后来———直至现在的浴室、澡堂，没有什么大差别。宋代大诗人、大书法家黄庭坚，有一本《宜州家乘》，我极爱读。这是他被贬到广西宜州时写的日记。六十岁到那里，当年就死去，毕竟那里的日子太艰苦了。日记只有八个月的。在那种僻远的山城，他怎么洗澡？他洗澡很勤，大约是因为那里热且潮，不能不洗。他结识和尚，就常到庙里去洗。日记里多有“浴于崇宁”，崇宁就是当地的崇宁寺。这倒也是个好法子。但是也有几次记着“浴于小南门石桥上民家浴室”。还有记着“沐浴于城南民家”，也许就是那家浴室了。这就是说，那个县城里有民家的浴室，向外营业。这又证明我国的公共浴室开设的历史也很久远了，只是没有高度发达起来。

　　洗浴的历史

　　[法]维伽雷罗著/许宁舒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5年1月1版/22.00元（黑龙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