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地摊上淘出45封信 开启尘封40年爱情故事

　　地摊上淘出尘封40年的爱情故事

　　3月25日凌晨1点，面对着一摞旧信，记者难以入眠。

　　信是深圳集邮协会副会长周林偶然从地摊上淘来的。信封很不规则，大小不一。信纸都很粗劣，黄色的居多，还有很多已接近黑色。

　　这些信中，最早的一封信写于1960年2月19日，最晚的一封信写于1965年11月25日，前后有5年9个月的时间。信是同一个女孩写给同一个男孩的，从北京寄往武汉。

　　信的时代感很强，语言很优美。信的内容涉及日常用品的珍贵、个人调换工作地点的困难，以及大量的关于各种哲学思想的讨论，还有对自我和他人心灵的剖析和反省。所有的话题都很严肃，让人感到有些沉重。

　　45封信，大部分信都在1300—1500字之间，梳理清楚每封信的顺序和它们之间的联系令记者颇费周折。

　　在手写书信日益减少的年代，记者试图通过整理这些书信，再现这一20世纪60年代的爱情悲喜剧，他们当年对待感情的态度、谈恋爱的方式，与今天有很大不同。他们在信中的昵称，是两个苏联名字：卡尔和娜塔莎。

　　故事梗概

　　从信里可以看出大致的故事，这是一出爱情悲剧。

　　两个人应该是在武汉认识的，后来女主人公回到了北京的家，而男主人公则一直留在武汉。两个人结婚前后的身份，是艺术学院的学员，因此生活条件不很富裕。

　　女主人公从小生活在母亲脾气粗暴、继父虚伪的家庭，很讨厌这个家庭，脾气也变得很奇怪。两个人通过通信，冲破一切现实压力，从朋友成为恋人，然后结婚，结婚后他们有了孩子，而孩子又夭折了。

　　随着孩子的夭亡，女主人公的思想开始越来越极端化，否定一切。男主人公虽然竭力挽留这段感情，但是不能成功，两人最终离婚。

　　写信时间：1960年2月19日记者观察：这封信中，娜塔莎描述了自己对爱情的选择过程，奇怪的是，当时她觉得从爱情婚姻角度来说，“理性的认识”比“感情的吸引”更重要。娜塔莎描述了在那个年代，自己所感受到的因为卡尔“出身”不好给自己带来的压力。

　　信件摘录：

　　卡尔：

　　这封信可能对我们的命运有很大的作用……现在我把我内心所想的，以及一切想告诉你的，我都尽量告诉你，我希望我们能严肃地慎重地处理我们之间的事，以免造成不应该地结合或破裂……我自己从一个人的人格来衡量你们俩，你当然比他好，所以我决定选择你……我一直尽量忘记他，而努力培养对你的感情。因为我爱你完全是出于理性上的认识，而不是感情的吸引……我离开文工团，其实很大部分也是为了你……我知道你的出身是那样复杂后，我真害怕和领导谈，而不谈又不成……如果他们知道我爱的是地主资本家的儿子，我在他们的眼光中，将永远是可怀疑分子。这对我各方面都有巨大的影响。我也不敢和父母谈你的出身，因为他们不但不同意，而且又会骂我的……如果你真爱我，真正地互相尊重、互相关怀，体贴，我会忠诚于你的。而且，你也应该仔细考虑一下：我是否真的能给你幸福。

　　好了，我想我的意思你会明白吧，另外告诉你，我考入了北京艺术学院声乐系。

　　娜塔莎

　　写信时间：1960年5月11日

　　记者观察：这封信是记者看到的信中透露两人相识过程的唯一信件，信中娜塔莎说出自己曾经在武汉读书，而卡尔一直在武汉，因此两人应该是在武汉认识的。而娜塔莎后来回到了北京的家（或者家从武汉搬到了北京）。这封信里娜塔莎表示了摆脱现在的畸形家庭，以及拥有新家的强烈愿望。现实这时候第一次在两人之间造成了相爱却要分手的局面，而这一局面也让娜塔莎的极端情绪第一次表露，但随后，爱情让两人度过了这个危机。

　　信件摘录：

　　卡尔：……

　　任何人从表面看来，我好像是一个受父母宠爱的孩子，其实我从生下来可能就是一个恶运的孩子。我的母亲在物质生活上，还谈不到虐待我。可是从精神上来说，她从未尊重过我的人格，每当她有痛苦的时候，我是她发泄怒气的工具……我是没有享受过母爱的孩子，唯一爱我的就是我的外祖母。父亲是我的继父，表面对我好，在背后尽挑拨母亲骂我。我在武汉离母亲远，父亲曾几次去学校看我，而回去后就给我增添许多无中生有的坏话……我的心灵从童年时代就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我的身世是如此这般，也促成了我渴望温暖和爱来医治我的不幸……说实话，我多么希望马上离开这个“家”，即使到最遥远的地方。总之，让我离开这些人们……你的处境也难，不能满足我的要求。而我实在太痛苦太孤寂了。这种痛苦每天都在蛀蚀我的灵魂。我没有能力再忍受下去了。虽然你会给我来信，可是我所希望的并不只是从信中去获得幸福……虽然我不是存心这样，可这也是命运的安排。守活寡还不如做修女更加安静。需要安慰和渴望爱的心情以及单相思的折磨，使我无法从痛苦中自拔。为了你的前途，也为了减轻我这无望的痛苦。牺牲我们的爱情是一个必要的措施……请你原谅我，但我丝毫没有恶意，只是客观上迫使我这样打算。非常想念你。

　　娜塔莎

　　写信时间：1961年5月26日

　　记者观察：两人因为空间距离而讨论的“形式”婚姻恐怕今天的人更难理解。而两人对“可怕的事情”的担心和对避孕知识的陌生给日后的不幸埋下了伏笔——日后问题真的出现了，在两人还不能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有了孩子，孩子只能由娜塔莎一人照顾，后来不幸夭折。信件摘录：卡尔：……他们也对我们这种“形式”上的结合不解。而且认为这是一种危险的玩笑。我说明这样做是为了使我们的关系肯定下来。而且不再考虑这件事，并且互相忠诚。可是，他们问我：万一以后离婚，那我该算是姑娘呢？还是妇人呢？如果……现在我们真正地结合，也并不算早……早已有很多避孕方法……真正地结合也并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吻你

　　爱你的娜塔莎

　　写信时间：1961年7月12日

　　记者观察：在准备结婚，而又发生一些矛盾之后，女孩做了自我剖析检讨，应该说这些剖析检讨还是很理性的，而日后两人分手的时候，低落的情绪战胜了这种理性。这封信后两人很快结婚了。本封信第一次提到了一些现实问题，比如粮票，以后信中现实问题越来越多。

　　信件摘录：

　　卡尔：……

　　有许多地方我是很对不起你的，生活使得我的性格变得忧郁而爱生气。甚至使得我原有的善良和纯洁逐渐地隐没。在我们的爱情关系中，我一直是一个“神经质”的人。我对你的爱是不够的，而且经常惹你生气甚至伤心……亲爱的，幸好我的良心还始终抓住了我的善良，才使得我用最大的毅力战胜了自己心灵的痛苦，而没有做出使你更伤心的事情……我也曾爱上过别人……每当这种时刻，我就想到你，而战胜了别人的吸引……这就是我为什么那样冒失急躁地向你提出现在结婚的原因……睡觉用具不用带，路上不要中暑或生病，注意粮票和钱。结婚需要一定的手续，学校的证明、检查身体证明，希望你能做好。

　　你的娜塔莎

　　写信时间：1961年9月20日

　　记者观察：新婚之后又分开，两人开始出现经济互助，信也写得格外甜蜜。应该说自己省吃俭用给妻子更多粮票的行为绝对属于经典爱情，与“如果我有一碗粥，给你半碗”的经典表白相符。信中关于许多生活细节的讨论让我们仿佛回到了那个年代，比如玉米面窝头，还有毛选。另外一个也许不该来的孩子来拜访了，两人以前的担心成为现实，不过孩子的到来明显让娜塔莎更爱卡尔了。

　　信件摘录： 卡尔：……

　　你的上一封夹有粮票的信应该是被盗了。但我最心疼的，是你饿肚皮而节约的粮食却给一个可以说是没有道德的人获得了。亲爱的，以后一定不要再给我寄粮票了。一方面我自己已够，现在定量是15.25公斤，而再过2个月，就会有7.5公斤补助了……卡尔，寒假你就来北京吧……吃是不成问题的，只是北京冬天只有很少的蔬菜，还要吃玉米面窝头，如果你受得了你就来吧。棉花还有，足够你做棉裤用……我亲爱的卡尔，为什么你在信中都不吻我了呢？而我是多么渴望你的热吻你的怀抱呢。亲爱的，我真想现在就能够把你紧紧地拥抱住……我感到恶心想吐，今天去看病，大夫问我例假如何。我说后，他就说到那种现象上去了……如果真的有了孩子，真会使我们手足无措了……亲爱的，一个月写两封信太久了……这样会疏远我们的感情的……你有毛选一、三、四卷吗？如果有，能否借我用一年……拥抱你，吻你。

　　等你来信的

　　娜塔莎

　　写信时间：1961年11月8日

　　记者观察：现实问题占据了大部分篇幅，信中所说都是日常琐事。“二两糖”、“山楂果酱”，这些今天看来很平常的东西，在当时很珍贵。“尿片”、“剃胡子”等细节，成为两人亲密关系的佐证。两人开始准备迎接孩子出生，但他们的准备在日后看来明显不足。信件摘录：亲爱的卡尔，我的丈夫：……没有什么好吃的给你，二两糖本来想给你寄一半，想你们那也有，所以全吃光了。有一小瓶果酱，是我用山楂煮的，你尝尝你的妻子的“手艺”如何……你要注意身体，不要再为我节约粮票了，我自己克服一些就好了，千万不要把你的身体也弄垮了。那我们俩全成了病弱不堪的人就不好办……另外，你上次贴北京月票的照片留好等以后用。因现在我们同事买全要证明。而你若留下，则可我买后再换你的照片上去（照片上有印章）。记住，你的破衣服要留下来，给你的孩子做尿片用。亲爱的，我真想你，怎么办呢？（你的胡子经常剃吗？）紧紧地拥抱你，

　　亲吻你！

　　你的娜塔莎

　　写信时间：1961年12月20日

　　记者观察：放假时间短，是回老家还是去看老婆？成了问题。处于怀孕期间的娜塔莎多么希望丈夫在身边啊，可是即使他来也只有几天，大多数时候娜塔莎还是要孤单面对学业和肚子里的孩子。

　　信件摘录：

　　卡尔：……

　　你们只有两个星期的假期，而你又要回湖南，这在时间上是不允许的。当然，回去和他们商量是必要的。然而，我真害怕你又不会来北京了。而你要不来，我会痛苦死的。我不能没有你在我身边。如果时间只有几天，你就别回湖南了，我请求你……你又给我寄粮票来，真使我有些生气了。亲爱的，别再这样了，我恳求你。你老这样，我吃着会噎死的……

　　吻你

　　你的妻子娜塔莎

　　写信时间：1963年11月19日

　　记者观察：聚少离多的生活中，约定见面时间、地点，以及商谈种种琐事成为生活的主要内容。孩子顺利出生，而这时候，曾经几次担心的问题出现了——孩子夭折了。而娜塔莎孤单面对一切时，对卡尔的怨气开始产生并逐渐加重。她的极端情绪在这时候开始爆发，以至于说出什么“这次给你说中了，你该高兴了吧”之类的话。

　　信件摘录：

　　卡尔：

　　咱们的宝宝永远离开我们了！她先后病了三个星期。第一次住了一个星期院。回来后已经扶着小床走了。可恨这里要拆房顶、搬家。那天又是一个下雨天的早晨，结果又病了……恳求好久才答应陪住。结果我一共守了他两天。星期五晚上（11月15日，6点多种），宝宝受尽了苦难，终于痛苦地离开了人间……他们说把她埋掉，我不忍让她腐烂到地下，只好忍心火葬，也好让她的骨灰永远不离开我……她活着的时候抱她亲她太少太少……我也恨你，老说些鬼话，什么“生离死别”，这次给你说中了，你该高兴了吧！你只知道你自己，胡说乱说来发泄你的情绪。宝宝却真的被死神夺走了。

　　娜塔莎

　　写信时间：1963年12月24日

　　记者观察：悲伤情绪持续很久，一直在怀念宝宝，然后开始怀疑一切，包括感情。娜塔莎自我暗示说一切都于事无补。这封信已经明确提出要结束感情，并在最后用了客套的问候语。在中国的观念中，一般来说，这些客套的问候代表着一种疏远，因为亲人之间有另外的问候方式。

　　信件摘录：

　　卡尔：……

　　小宝是我的生命，是我的心脏，是我的灵魂，我的光明和力量……当我意识到宝宝没有了，永远没有了的时候，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我对一切一切全部感到厌恶、无意义和绝望。天天想她，回忆她的一举一动，成了我的极大安慰……任何人，任何大道理，全都无能。寒假你来否？我想来也好，不过我的确已打定主意：我们应该好好地解决我们之间的事了，因为，这样下去对我们都无益。祝新年好身体健康

　　娜塔莎

　　写信时间：1965年4月12日

　　记者观察：一年多时间里信越来越短，而且没有任何内容了。客套用语再次很明确地出现。信件摘录：卡尔：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没什么可对你说的。望回学校后来信告知。祝你工作顺利、身体健康、思想进步。

　　娜塔莎

　　写信时间：1965年11月25日

　　记者观察：开始恢复“同志”称呼，开始大篇幅毫无顾忌地呵斥怒骂，甚至表示要“同归于尽”。所有不好的经历都被控诉，一切都被否定。这封信让记者看得毛骨悚然，其中一些太极端的话语和做法记者都没敢摘录，应该说娜塔莎的情绪这时候已经处于严重的失控状态。曾经有过的爱情被否定，甚至很多记忆都被篡改，而且类似的信竟然已经“写了两三次”，看来卡尔对这段感情还是很执着的，一般人可能连这样的一封信也受不了，不过一切都没有用了。爱情确实走到尽头了。这不幸有现实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女主角童年不幸的经历，而她自己也一直没有走出这种阴影。

　　信件摘录：

　　卡尔同志：

　　我原不打算写，但你总来信纠缠我，使我烦透了。我尽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这封信，我已经给你写了两三次了。但，每次虽然尽量控制我的愤恨，却每封都按捺不住地写出了许多措辞激烈的话。我想很严肃地把我对你的感情不可能死灰复燃的原因以及决心、事实再一次给你谈清楚……

　　首先，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是真的不爱你了……我对你从没有什么强烈的爱情，即便我和你结婚5年，有过孩子。但，我从来就感到我很不爱你，只是我心软，所以，一次一次迁就你，而有了孩子—在你的本质还没有彻底暴露前，我是尽量要求自己培养对你的感情的。哪知你暴露得那样早，那样恶劣！从你第一次打我、骂我之后。你在我心里早就不存在了。

　　……我宁愿死，也不能再爱你！你也分析一下实际情况：5年前，谈恋爱的我，是一个幼稚的、轻信人的人，对你又不了解，你又装得非常好：要求入党等甜言蜜语……而且你的外形，本是我所讨厌的……你从来不检查自己，只会用理论来堵人家的嘴。

　　……我希望你能了解我的性格：我能忘我地爱一个人。而如果我爱他胜过自己（我还没有到过这程度），但只要他伤害了我的感情，侮辱了我的人格，即便是生身母亲，我也原谅不了。

　　……过去，我怕伤害你的感情而愚蠢地强迫自己嫁给了你。结果给自己造成了人生不该有的不幸，毁了自己的幸福……我对你的善良也给你造成了苦恼，因为你本来可以离开我的，结果我的过错给你造成了误解。使你直到现在还对我存在幻想。

　　……万一法院不批，我就只好逃跑，逃跑不成，我就只有与你同归于尽。我想你不会认为我是在开玩笑……我们都还年轻，生活都还长呢。

　　……不必这样无益地把双方死缠在这个痛苦的扼杀人的精神的“绞架式的婚姻”上。

　　……如不同意离，你也永远不要来找我，因为在我心里，你早已经不存在了。娜塔莎

　　□收藏人说

　　书信可能变成礼仪或艺术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被空间隔绝的人，互通信息的最古老的方式之一就是信函。随着现代信息技术越来越发达，写信的人越来越少了。据深圳邮政局副局长谈宏介绍，从1998年开始，深圳寄出的普通信件数量以每年5%的速度递减，到2006年，深圳普通信件数量已从最高峰时的7000万封减少到4000万封。

　　深圳集邮协会副会长周林也感叹：“我的信越来越少了，一年也不过200多封，二十几年前，我每天都有几十封信的。”周林说，自从电话和手机普及，信就越来越少了，电子邮件更是“剥夺了年轻人写信的机会”。周林说，在欧洲的一些国家，比如瑞典，就试图通过一些措施来鼓励人们写信，比如开展“书信周”活动，活动期间寄信免费，还可获得在日后免费再寄一封信的权利。

　　“我总觉得传统书信的作用是不可取代的，它可以让年轻人练习写作，手写文字对句子的要求更严格，对谋篇布局也有要求，而短信和邮件可以用句子片段表达意思，所谓网络语言的出现更是改变了传统语言。传统信件让人感到亲切和有人情味，它让人认真地去做一件事情，而电子类的东西总是机械的、冷冰冰的、毫无感情的，一个短信复制来复制去地发，一封邮件很轻率写。用键盘打个‘我爱你’可以很草率，而如果是写信，可能要想好几天。”

　　周林自己的孩子在国外，电话很勤，但是周林不喜欢，周林要求儿子每月写一封信给他，但实际上，儿子做不到，一年下来，只接到三四封。

　　周林说，美国的邮票发行量目前大于中国，而美国人口大大少于中国，这说明许多美国人还在写信，他们很多是在坚持传统。而中国的年轻人敢破敢立，抛弃寄信的传统也就成了一件简单的事情。不过，周林相信邮政是消亡不了的，只是其功能可能将由传递信息变成一种礼仪或者艺术。

　　作者:记者王恒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