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鹏因抢劫进入看守所，让人们拯救他的努力付诸东流
本报记者 赵航 摄
16岁的他曾因变卖家当去上网、残暴殴打父亲引起全国关注
在媒体呼吁下，热心街坊、教育工作者等投入到拯救孩子的工作中
但这个表示要“回心转意”的少年却因抢劫进了看守所，他的心究竟停留在何处？我们该怎样拯救他？
事件
殴打父亲的“问题孩子”
小鹏（化名)才16岁，家在西安北关农兴路一座大院子里。
在他3岁时，父母离异，母亲离他而去，以后漫长的日子里，他在爷爷、奶奶的拉扯下一天天长大。10岁后，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剩下他和多病的父亲相依为命。
爱心如潮 涌向这个特殊家庭
小鹏在上小学二年级时，就学会了去游戏厅打游戏，五年级时，开始小偷小摸，大约在五年级下半学期，被学校开除，从此像个野孩子一样四处游荡。等到个头超过父亲，体力强劲到多病的父亲根本无法相比时，他开始拆卸家里的门窗玻璃，抱走大大小小的家具，甚至连楼梯上的钢筋护栏也不放过，连根锯掉拿出去卖了。
父亲每次阻止，都会遭到小鹏的毒打。一些令人发指的镜头被媒体记录下来：他用木块猛砸父亲的头；当父亲腿被摔断坐上轮椅时，他揪住父亲的头发，连同父亲的身体和轮椅一起按翻砸倒在地，他还不解气，他站起身来用手指着捂抱住头的父亲辱骂……
亲戚、邻居以及居委会的工作人员赶来劝诫小鹏。有人专门给他找到一份网吧管理员的工作，希望他能安定下来。有一次，他又殴打父亲时，好心的邻居给多家媒体打去了电话。
一批批记者来到小鹏家里，以《逆子》、《危情父子》等为题的相继见诸省内外媒体，央视也为此做了专题。一个千疮百孔的“问题”家庭震惊了社会各界。在媒体呼吁下，热心人对这对父子展开各种援助，医院开始给父亲检查身体，有单位拿出上万元资金，要帮助小鹏父亲看病，资助小鹏重新上学。教育工作者、心理专家也来到小鹏家里，帮助他们调整心态。
实施抢劫 他被戴上手铐带走了
今年1月20日，小鹏和父亲受到北京某电视台邀请，前去做节目。在节目录制现场，小鹏向观众保证，自己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媒体和观众对孩子的转变表示出欣慰，现场许多观众在一本给小鹏的“信任卡”上纷纷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而，1月27日，父子双双从北京回到西安，家徒四壁，当晚小鹏又出去了，在整个春节前后，父亲几乎看不到他的影子。
大约一个月之后，2月24日，原本是一家单位给小鹏安排上学的日子，这天早晨，小鹏早早在家里等待，但他没能等到关爱他的好心人，警察提前来到家里，给他戴上了锃亮的手铐———小鹏在年关前后，手提铁棍实施了数起抢劫。
对话 1
本报记者看守所里对话小鹏，他擦着眼泪说———
其实 你们根本就不懂我
一片拯救声中，小鹏戴上了手铐，所有人付出的关爱和努力都以无效告终。那么，为什么这么多人却帮不了这个孩子，人们离小鹏的内心到底有多远？
3月29日上午，记者在西安市公安局莲湖分局看守所采访了小鹏。
二年级时 二叔带他进游戏厅
记者：小鹏，我们是《华商报》记者……
小鹏：（立即把头拧向一边，不住用脚踢椅子前面的铁架子）唉，你们……记者……又来采访，有啥用嘛？
记者：我在电视上看到你，总感觉，你还有些话憋在心里，你就那么恨你爸？
小鹏：（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我非常恨他……他、二叔、三叔，我从小就见他们在一起喝酒，爸喝醉了就打我，不给我钱。三叔对我好，二叔在我上二年级的时候就带我去了一次游戏厅，玩了一次我就上瘾了。我奶是二叔活活气死的，后来，他自己也喝药自杀了。爷爷跟爸住一起后，爸也不给他钱，爷爷腿上长了两个瘤子，要去做手术都没钱，（小鹏开始哭，泪水淌下来，他举起戴着铐子的手不住擦）爷爷身上就只剩五角钱了，有一次，他带我去西七路借钱，没有借着，回来的时候，我和爷爷站在公交车门那一块，爷爷身体不便，身上很臭，加之车费又不够，走了一路，被售票员骂了一路，（小鹏已经泣不成声）爷爷原先是大学生，还当过派出所所长，却一声都不敢吭。
“邻居说爸爸从三楼踹下爷爷”
记者：你爸一直没有什么工作，他确实也没有收入来源。
小鹏：他还打我爷爷，把我爷爷一脚从三楼楼梯踹下来，爷爷从那以后就动弹不了了。（泪水再一次淌出来）
记者：你目击这个过程了，还是你爷爷告诉你的？
小鹏：没有，听邻居说的，爷爷那时已经不太能说话了。
记者：但是，我走访许多邻居，没有一个人目击这个过程，也都只是听说，如果是传错了呢？
小鹏：不可能，他（父亲）就是这样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也不想把家败了，我想过要把家里弄好点，一切都正正常常的。
记者：你跟父亲沟通过你的想法吗？
小鹏：根本不可能沟通，他成天喝得醉醺醺的，都没法正常说话，他有点钱了就是喝酒。他喝酒这个毛病害了家。家是他败的。我想把家弄好，也不知道该咋办，看到他那个样子，失望得很。
“我空虚地度过每一天”
记者：你在社会上时间长了，也经常在网上聊天，交女友了吗？
小鹏：我那些朋友成天找老婆，我不找。我跟朋友在一起，很少跟他们聊天，他们成天都在聊游戏上的事情，我觉得幼稚得很，我是实在无聊时，才打游戏，并不痴迷游戏，像迪厅、酒吧，我从来不去。
记者：这么多人都在帮你，包括一些心理专家也同你谈过话，为什么都改变不了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小鹏：（又开始默默流泪）其实你们和那些专家，根本不懂我，说的那些话我都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我挺痛苦的，电影《疯狂的石头》里面那几个贼，我觉得他们都比我活得有意思得多。（开心地笑起来）我经常跟朋友说，别看我一天走来走去的，其实我是空虚地度过每一天。（记者近日查阅小鹏QQ号时，发现其个人签名为“空虚地度过每一天”）
记者：你觉得自己有些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是不是家庭离异的孩子都容易走上你这一步？
小鹏：我是太贪玩了，没有好好上学，像我们这个年龄，一进社会，一没人管，就只知道玩了。其实，与父母离异关系不大，主要还是没人管。
记者：（一边收拾笔记结束采访，一边让小鹏好好改造）……
小鹏：好好好，（打断了记者的叮嘱，欠了欠身）你……你有烟没，给我一根吧。
对话 2
小鹏朋友：他很羡慕别人的家庭
经过小鹏允许，记者得以打开小鹏的QQ号，一位比小鹏大两岁，经历过父母离异、父亲再婚的网友（网名“蓝se”)跟记者聊起来。“蓝se”两年前与小鹏玩网络游戏时认识，小鹏一直叫他哥，他经常请小鹏上通宵。以下为“蓝se”部分聊天内容实录：
他爸还打他吗，小鹏人很好呀，就是玩心有点重而已，其实他也想找点事做。从他说话的口气感觉得出，他很羡慕别人的家庭。他从来不向我提钱这个字，虽然他没钱，就是有时候和我说，“哥，我想通宵了，你能不能请我通宵。”
小鹏不是坏蛋吧，只不过环境的原因，他好像和我说过一次他打架的事。凶？我不觉得呀！他老是哥、哥地叫我，我觉得他很老实。不管是在网上还是现实中，从来不说一个脏字。
他没有女友，以前在劲舞（网络游戏）里认识个女孩子，他说很喜欢那个女孩子，我让他别这样，毕竟是网上的。我们这个年龄至少感情是真的，不像大人们，都是互相利用，都是皮笑肉不笑。谁都是从小时候过来的，可能是你们小的时候和我们现在不一样，那时候可能没有那么多玩的东西，现在的小孩有几个不喜欢玩呢。我觉得反对也要看什么事，你越是管得死死的，他就越想自由。
我觉得家长要跟我们开些玩笑就好了，不要老让我们怕他们，以前我和我爸爸从来不说话，就是吃饭的时候坐在一起。现在不一样了，一起老开玩笑、聊天，我就说说自己的想法，虽然有点好笑，但是说出来也是好事。本组稿件由本报记者 康正 采写
采访手记
我们如何走进他的心
一直在关注媒体对小鹏的报道，欣慰会有那么多热心人士对这个问题孩子及他的家庭伸出援助、帮教之手。得知小鹏因抢劫被抓的消息时，气愤莫名而生，但到嘴边的“烂泥扶不上墙”的话却无法出口———莫非，是我们的教育工作者、心理专家的帮助和教育，各种形式的援助，都来得太过喧嚣，它们繁花似锦地飘浮在小鹏头顶上空，却从来没有真正抵达过他的内心世界？
于是，努力想走近小鹏，但无论采访多么深入，都再不敢相信懂了小鹏。在看守所采访结束，小鹏被工作人员带走时，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笑了笑，真不知道，他那是在嘲笑大人们对小孩世界的无知，还是因为终于有人离他近了些，他会心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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