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B.夏勒 摄
西藏,一个令世人心仪的神秘世界,一个野生动植物的天堂乐土。作为世界上生物多样性最典型的地区之一和保障地球生物多样性的重要基因库,西藏目前拥有高等植物7738种、各类脊椎动物795种、昆虫类近4000种。其中,约有600余种高等植物、200余种陆栖脊椎动物为青藏高原所特有。已有125种被列为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占全国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的1/3以上,被列入《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和国家重点保护的野生珍稀、濒危植物300余种。
这些详实的数据,来自一代代科技工作者的辛勤努力。今天的主人公就是他们中杰出的一位。
4月2日,西藏自治区林业调查规划研究院原院长刘务林飞赴西安,参加铁道部门组织的“青藏铁路对沿线野生动物的影响”论证会。主办方之所以邀请他,是因为刘务林对西藏野生动植物的生态情况最有发言权。
金色的发现
遍体金黄色的“神牛”,其实是野牦牛的另一个群体;猎户眼里的花猴子,竟是滇金丝猴
考察野生动植物,最好的老师是当地群众,这是刘务林悟出的经验。每到一地,他都要先去拜访农牧民,虚心向他们求教,从他们的生活和言谈中发现线索,遇到猎手时更是盯住不放。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金色野牦牛和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滇金丝猴种群在西藏的首次发现,都是循着这条途径。
1987年7月,刘务林率西藏珍稀野生动物考察队来到阿里地区日土县。当地牧民告诉他,“神山”上有遍体金黄色的“神牛”。
金黄色?刘务林一惊。野牦牛是青藏高原的特产动物,是家牦牛的祖先。在此之前,所有科学资料都记载野牦牛的体色为黑褐色或棕褐色,从未有金黄色的记录。他立刻率队直奔“神山”。
藏北羌塘草原西部,光秃秃一片,看不到一丛灌木。吉普车在戈壁滩上剧烈颠簸着,队员们被震得头昏眼花。在山里转悠了3天后,队员们发出一片惊呼:一群野牦牛果然全身披挂着金丝黄亮的长毛,数量有20多头,个头比家牦牛大两三倍。大概是少有人类打扰,当考察队的车辆驶近时,这群庞然大物只是抬头好奇地望望他们,又低头自顾吃草,并不惊避。
此后几天,考察队随着这群金色野牦牛蹒跚而行,途中又巧遇了其它金色野牦牛群。有一次,他们遇到一个数十头的野牦牛群,居然是黑褐色野牦牛和少数金色野牦牛混杂在一起,似乎和睦共处,可是受到惊吓时,两种野牦牛却很快分群逃跑。
随着掌握的资料越来越丰富,刘务林得出结论:金色野牦牛仅分布于日土县东部的“神山”附近,面积不到2平方公里;它不属于毛色变异,也不同于黑褐色野牦牛,而是单独一个群体。
1988年7月,刘务林在昌都地区芒康县的一个猎户家里,发现一张罕见的动物毛皮。藏族猎户说,这是“折差”,意即花猴子,是在附近森林里捕获的。刘务林反复观察,判断它是滇金丝猴。
滇金丝猴是世界上公认的同大熊猫一样珍贵的动物,同样被誉为国宝。在此之前,生物学界历来认为,这种珍稀动物的栖息范围限于云南,数量仅有数百只,故命名为“滇金丝猴”。
猴子过的是群居生活,有一只就有一群,难道芒康也有滇金丝猴群?这个念头一冒出,刘务林立刻组织考察队,兵分两路,深入芒康县海拔4000米以上的深山老林寻觅。20多天下来,两支队伍相继传来喜讯:徐中一带发现两群共百余只,盐井一带发现两群达260多只!
最终考察结果,芒康的滇金丝猴种群数量近700只,比云南境内还多!
刘务林郑重向自治区政府建议,将滇金丝猴活动区划为自然保护区,严厉禁止捕杀。目前,世界上滇金丝猴数量已发展到近2000只,主要分布在西藏芒康和云南德钦两县境内,其区域南北长约200公里,东西宽仅40公里,其中芒康的滇金丝猴种群仍占多数。
西藏马鹿
蓝天白云下,一群棕毛白臀的可爱生灵,正是失踪50年的西藏马鹿
别看刘务林长年在荒无人烟的野外考察,过着与世隔绝般的生活,他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高手,不但密切关注着国际生物学界发展的动向,更是与一批国际著名的生物学家保持热线联系。
1994年,山南地区桑日县发生一起盗鹿案件。由于这一带栖息着大量的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白唇鹿,西藏自治区森林公安局便按照盗猎白唇鹿论处,但当事人不服气,说他盗猎的是红鹿,森林公安局遂请刘务林鉴定。
刘务林一看鹿皮、鹿角,脑袋电闪雷鸣般地轰然一声:这不是失踪50年的西藏马鹿吗?!
在《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中,西藏马鹿排在白唇鹿之前,极其珍贵。历史上,西藏马鹿除生活在西藏南部外,还曾在锡金、不丹、尼泊尔、印度一带活动过。150年前,科学家最早在锡金发现,故又称锡金红鹿。由于遭到人类的滥捕,加上环境变迁等原因,上世纪40年代以后,这一物种便已在上述国家销声匿迹。
1978年,一位西方生物学家桑邦克撰文称,西藏马鹿“可能绝种了”。1988年,多朗和凯勒两位专家则干脆称西藏马鹿“几乎是一个虚构的动物”。1990年,国际濒危物种研讨会正式宣布:西藏马鹿已绝种50年。
刘务林连忙找到当事人,确认是在桑日县增期乡盗猎的。可是,翻遍资料,西藏马鹿并无在雅鲁藏布江北岸活动的记录。他又遍访当地牧民,证实确有这种动物存在,但都称它是“红鹿”。由于未能亲见,刘务林推测,在桑日的小范围内确有一小群西藏马鹿存在。
国际野生动物保护学会负责人、美国著名动物学家乔治B.夏勒博士是世界野生动物研究权威,刘务林决定请他帮忙一道解开这个谜。1995年10月,夏勒博士来到桑日县考察。在当地牧民家里,他们又发现了同样的鹿皮。
几位专家立刻请牧民当向导,遍野寻找。来到桑日县增期乡的增期沟时,几位专家欢呼雀跃:一群鹿类动物正隐身于灌木丛中,有200只左右!
在随后的1个月里,几位专家踏遍桑日县和邻近乃东县、错那县的沟沟壑壑。然而,除了在错那县发现十几只外,其他地方均无踪影。
经过观察分析,他们得出结论:这就是被宣布已绝种50年的西藏马鹿,主要集中在增期沟里。
1996年4月,他们的论文在权威杂志英国《国际动物与植物区系》上刊登后,立刻轰动国际生物学界。
蓝天白云下,一群棕毛白臀的可爱生灵,或在灌木中悠闲地啃着嫩叶,或在草甸上追逐嬉戏。2005年6月,在桑日县增期乡海拔5000多米的盆布拉山上,记者历尽艰辛找到西藏马鹿时的那幕惊喜场面,至今仍镌刻在记忆里。这里,就是西藏马鹿现在的活动中心。
破解“野人”真相
传说中所谓的“野人”或“雪人”,其实就是与人体型接近的棕熊
日常生活中,刘务林谦虚随和,似乎没啥个性。但在对待科学的态度上,却钉是钉,铆是铆,一丝不苟,遇到未有定论的疑难问题时,无论别人的论证如何言之凿凿,哪怕是出自一些名家高手,他也决不轻意苟同,非得让自己心服口服。
野人、天外来客、水怪、百慕大三角,被人们列为世界四大奇谜。上世纪50年代以来,西藏频频传出发现“野人”、“雪人”的消息,引起世界各国科学家的极大关注。
喜马拉雅山区是传说“野人”“雪人”最多的地方,目击者的描述大同小异:能直立行走,脸形像人,全身长着长毛,个头比一般人高,能发出像人一样的叫声,有时“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棍。
半个多世纪来,不时有专家声称破解了“野人”、“雪人”真相。风行一时的说法是,喜马拉雅“雪人”可能是保存到现在的巨猿的后裔。后来,“雪人”是尼安德特人的后代的学说也逐渐兴起。
这种神秘的人形动物真的存在吗?面对诸多权威专家的结论,刘务林没有轻易相信,也没有人云亦云。从1990年起,他开始了长达十多年的野外跟踪调查,访问了大量目击者,收集了大批有关的物证和线索。
在墨脱、吉隆、朗县和珠峰附近的定日、定结、亚东等地,刘务林十多次跟踪“野人”,结果都是棕熊。他还看到被认为是“野人”的脚印,长二三十厘米,与小孩的脚印很相似。经过分析,他认为这些脚印都缺乏足弓,实际上是棕熊留下的,棕熊后足仅具趾垫和掌垫,酷似人的脚掌。
在墨脱考察时,有一天晚上,刘务林听到一种奇怪的野兽在屋外吼叫,当地老百姓都说是“野人”。第二天,他却发现了棕熊遗留下来的毛发,地上的脚印也是棕熊的。
在喜马拉雅山区,有两次,当地牧人和猎人很准确地描绘出“雪人”的外貌和出现地点后,刘务林特意去蹲点调查,结果发现是体毛较浅的棕熊在这一带活动。
执着的刘务林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墨竹工卡县的止贡提寺珍藏着一块“雪人”骨头,是镇寺之宝。该寺喇嘛这样口口相传:800多年前,修建这座寺庙时,每到晚上就有雪人下山帮助搬石头垒墙。刘务林费尽口舌,从寺庙里借出这块骨头,拿到实验室里检测,证实这是块棕熊骨头。
传说中的“野人”或“雪人”,都是两脚直立行走,而直立行走是人的基本特征。刘务林的观察结果是,棕熊在平地时经常直立行走,在通过短距离湿地时,为了保持前掌干燥,也站起来行走。
在10多年的野外观察研究中,刘务林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传说中所谓的“野人”或“雪人”,其实就是与人体型接近的棕熊。
九死一生历险:
刘务林刚摁了两下快门,脚下一溜,身子往外扑出。他急忙回身,十指使劲抠住石缝。瞬间,8个手指的指甲被齐齐绷断……
在28年的野外考察生涯中,刘务林经历了学者的常规历程:实验比较,数据分析,电脑运算,著书立说……更经历了学者的非常规历程:脚力跋涉,忍饥挨冻,绝处逢生——
1983年4月,第一次考察林芝地区察隅县慈巴沟自然保护区时,被惊马尥蹶抛出几米远,第四腰椎粉碎性骨折,落下三等残疾,至今未愈;
1985年4月,第二次考察慈巴沟自然保护区时,误坐在一条圆木状的蟒蛇身上,险些被巨蟒吞入腹中;
1997年6月,在海拔5300米的北羌塘草原考察藏羚羊时,突遭百年一遇的大雪灾,被困整整一个月,考察队的粮食和药品全部告罄,他于绝望中写好了遗书,幸被救援队找到。
最危险的一次,是在考察世界最大最深的峡谷——雅鲁藏布大峡谷时,险些滑入大瀑布被搅成肉酱。
那是1999年5月,自然保护区区划考察队进入雅鲁藏布大峡谷,刘务林是技术负责人。
雅鲁藏布大峡谷数百平方公里内几乎没有人类涉足,直至上世纪80年代前仍是科考空白。为实地考察大瀑布情况,考察队攀崖钻林,砍树架桥,抢越泥石流,躲过飞石区,避过蚂蟥、毒虫、毒草、瘴气的袭击,徒步十几天,终于到达大瀑布旁。
这是一个宽40余米、高30余米的瀑布,巨大的水流撞击声犹如巨雷,滔滔而下的急流化成浓浓的水雾。一根数十米长的巨大树干冲下瀑布后,就像衣服在洗衣机里被全方位搅拌,眨眼间就被揉成木屑。
为近距离拍摄大瀑布,刘务林和几名考察队员腰系保险绳,从崖顶顺着湿滑的石崖小心翼翼地往下挪。刘务林刚站稳,一名年轻队员没系保险绳就冒冒失失地爬了下来。刘务林连忙解下保险绳给他系上——刘务林当然知道,身处湿滑风疾的陡壁上,失去保险绳对他意味着什么。
刘务林刚摁了两下快门,脚下一溜,身子往外扑出。他急忙回身,十指使劲抠住石缝。瞬间,8个手指的指甲被齐齐绷断。然而,根本无济于事!身子仍然缓慢而不可抑制地往下滑!脚下10余米深处,就是那个令人眩晕的瀑布潭。他心里一片冰凉。
头顶上,传来同伴们绝望的惊叫声:“老刘完了!老刘完了!”此时此刻,谁也救不了他,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滑向死亡。
下方,两个系着保险绳的队员正在聚精会神照相摄像,震耳欲聋的瀑布声使他们对头顶的险情浑然不觉。刘务林如壁虎般紧紧贴住石崖。就在要碰到摄影师徐建明时,他一伸右腿钩住徐建明的右腿,身子借势一扑,手脚并用抠住石缝,攀上了石崖!
攀到崖顶时,刘务林才发现,几位同伴面孔煞白,全都瘫坐在地上。
在刘务林主编的《世界屋脊上的生命》一书中,静静地躺着那张雅鲁藏布大瀑布的图片。当我们被这样的自然之美所震撼,当我们被那些可爱的生灵所吸引,谁能想到,这背后,有着刘务林们怎样惊心动魄的追寻之旅?
人才名片
刘务林:1953年出生于山西省兴县,1979年3月从山西省林业学校毕业后,主动要求到西藏工作,被分配到自治区林业部门。从风华正茂,到满头华发;从普通的林业技术员,到国内著名的生物学家。在漫长的28年中,刘务林历经深谷雪崩、泥石滑坡、虫攻兽袭,踏遍西藏全区74个县(市)的重要自然生态和生物多样性区域,用自己的脚印勾勒出一幅雪域高原生态的“活地图”。
首次发现
在漫长的野外考察岁月中,刘务林与他率领的西藏珍稀野生动物考察队伍,相继发现了8种西藏地区珍稀濒危动物新记录:
1987年7月,在阿里地区日土县首次发现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金色野牦牛。
1988年7月,在昌都地区芒康县首次发现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滇金丝猴种群,数量近700只,占全世界总数量的70%。此前一直认为,这种珍稀动物只生活在云南。
1988年8月,在芒康县首次发现国家二级重点保护动物水鹿。此前,只在云南、四川等地区发现过。
1988年8月和1991年11月,先后在芒康县和墨脱县发现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马来熊,数量有200多头。此前,只发现马来熊在云南和东南亚一带活动。
1989年10月,在芒康、察隅县首次发现国家二级重点保护动物黑鹳。
1990年10月,在芒康县首次发现国家二级重点保护动物矮岩羊。
1994年5月,在日喀则地区聂拉木县首次发现黄腰响密鴷,为西藏鸟类增加了一个新科记录。
1995年10月,发现被国际学术界认为消失半个世纪的西藏马鹿。
特别业绩
西藏现有土地面积32%已划为自然保护区,其中近30%由刘务林主持区划设计。
在国内外刊物发表《强化生态环境管理走可持续发展道路》、《西藏珍稀动物考察研究》等40余篇具有较高学术价值的研究论文,撰写科普文章400余篇。
编著、主编和撰写出版《西藏的自然保护区》、《西藏珍稀野生动物及其保护》、《西藏野生动物资源丛书(一)麝·熊》、《羌塘——世界上最后的净土》、《世界屋脊上的生命——中国西藏林业生态实录》、《西藏地方志·动物志》、《西藏自然和生态》等专著。历时18年,行程8万余公里,纵横71万平方公里,领衔完成《西藏藏羚羊生物生态学研究报告》,得出“西藏藏羚羊总数近15万只”的结论,是国际上研究藏羚羊的一项重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