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林语堂故居的那天,台北下着细雨。游客不多,庭院静谧。
“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一生近60本书,大部分以英文写作,向世界介绍中国,也向中国介绍世界,林语堂先生是中外文化交流的躬耕者。他亲手设计的这座庭院也是中西合璧式。西式拱门,四合院式的天井,翠竹、奇石、游鱼,映衬出中国文人的情怀,西班牙式螺旋廊柱,又呈现西式艺术风格。
林语堂先生1895年生于福建龙溪,曾获上海圣约翰大学学士、美国哈佛大学文学硕士,28岁获得德国莱比锡大学语言学博士学位后回国任教。
1936年赴美,一住30年。30年间,他“宁愿月月付房租,不肯去买一幢房子”,因为美国“不是落根的地方”。1966年,他移居台湾,先是租住在台北市郊阳明山上一座花园住宅,后台湾当局为表礼遇,在对面为他修建了这座庭院。
林语堂自称是“退隐台湾”,隐居的闲静,让他7年时间完成了多年夙愿——编撰一部如牛津简明字典一样的汉英词典。故居书房中,展示着这部词典的部分手稿,字迹端正整齐,摊开的那页是“紫”字,仅此一字,组词就有30多条。
环顾整间书房,会发现这位勤奋、严谨作家的另一面。勤于写作的林语堂,有时甚至连续写上10多个小时,然而书房朝东的三扇明窗下是两组黑色沙发,书桌却被置于角落。工作人员告诉我们,林语堂先生通常是在沙发或床上写作,他认为,要写出好文字,首先姿势要舒服。而在这张书桌前他的招牌动作则是,脚踏着半开的抽屉,一手拿书,一手持烟斗,嚼着牛肉干、花生,品着热咖啡,身与心都沉浸在无尽的乐趣中。
林语堂并不避讳自己对生活乐趣的追求。他喜欢躺在床上看书、写作、吸烟斗,直言“人生一种最大的乐趣是蜷起腿卧在床上”。走进卧室,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一张旧式招待所用的普通木床,床边是他生前穿过的一袭布衫。原来舒适并非奢华,快乐来自寻找生活意趣的幽默个性。林语堂被称为“幽默大师”,“幽默”一词当年就是他翻译过来。他的幽默也不乏嘲讽,杂文《论政治病》中对官僚政客的戏谑刻画就入木三分,批评当年腐败政府的名句“自古未闻粪有税,而今只有屁无捐”,今天读来也令人拍案叫绝。
在林语堂“生平略影走廊”中,我们看到了这位文学大师的又一面。1947年,林语堂发明了“明快打字机”,这大约是有史以来第一部中文打字机。林语堂独创上下结构汉字输入法,令不懂中文的人,也可依形输入。当时他倾家荡产投入12万美元,请人手铸了这台打字机。“发明家”林语堂还设计了直接将牙膏装入的牙刷和自动发桥牌机。最有趣的还是他卧室中的筹码,工作人员介绍,林语堂生前一有空闲,就不断投掷筹码,试图找到出现频率最高的幸运数字,直到去世,共记录了22年,可惜没有结论,当然也不会有结论。这时的林语堂先生,可以用他笔下人物姚木兰的绰号来形容——“妙想家”。
无意间,我们看到角落里的展示柜,除了林语堂先生喜欢的8只烟斗外,还放着一枚当年国民政府颁发给他的“抗战胜利勋章”,奖励他在抗日战争中所做的贡献。林语堂在抗日战争前一年赴美,为此被批为“懦夫”、“逃兵”。他在美国写作了《吾国与吾民》、《生活的艺术》等书,向西方世界介绍中国,其中阐扬中国文化的《生活的艺术》在美国畅销达11个月之久,并再版40多次。1940年,他又用一年半的时间写了一本英文小说《京华烟云》。完稿后,林语堂曾写信给郁达夫,谈到写作此书的目的,是为“纪念全国在前线为国牺牲之勇男儿,非无所为而作”,林语堂说,对于中国的抗日战争,“外国记者撰述至多……足使读者惊魂动魄,影响深入者绝鲜。盖欲使读者如历其境……非借道小说不可。况公开宣传,即失宣传效用,明者所易察。弟客居海外,岂真有闲情谈说才子佳人故事,以消磨岁月耶?但欲使读者因爱佳人之才,必窥其究竟,始于大战收场不忍卒读耳……”这枚勋章多少可以说明,生逢乱世,一介书生除了投笔从戎,也有另一种报国方式。林语堂先生1976年去世。因为钟爱餐厅阳台上遥望观音山落日、俯瞰天母灯火的惬意,他留下遗嘱,死后就葬在阳台下的后院中。故居一度作为“纪念图书馆”对外开放,2002年整修后重现原貌,目前由台北市政府委托一所大学经营管理。故居除展示参观外,还经常举办文学讲座、研讨会,更将原来的餐厅改造成茶餐。而访罢林语堂故居,最完美的结尾莫过于,坐在林语堂面带微笑的巨幅照片下,点份简餐,吃茶小坐,望一望大师当年看过的风光——“看前山慢慢沉入夜色的朦胧里,下面天母灯光闪烁,清风徐来,若有所思,若无所思。不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