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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老侦察连长的良心帐(图)

  采访龚兆俊是轻松的,因为经过南疆战争洗礼的他坦白透明,让人能直视到他的心里;采访龚兆俊又是困难的,因为年过半百的他只要一提及战友,总是声音哽咽,泪流满面。笔者不忍心打断他的倾诉,因为在他的故事里,你分明能感到一位老共产党员身上那扑面而来、不可遏止的气息,伴着英雄侦察兵的铮铮铁骨与壮心不已。

  “良心让我随时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工作能干好而没有干好总会感觉愧疚,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良心”是一个很难解释的词汇,见仁见智的背后反映的是个人的人生观价值观乃至世界观。
“良心就是要对得起自己的战友。”龚兆俊的解释也许有些狭隘,但就是这个狭隘的解释,支撑着他高标准完成了各项工作。多年来,他在单位工作评比中是先进,在预备役工作评比中也是先进。

  龚兆俊参加南疆战斗时任某部侦察连长。了解战场的人都知道,战时搞侦察并不亚于在刀尖上跳舞,受伤、死亡、遭围捕都是家常便饭。龚兆俊清晰地记得,在执行一次侦察任务时,一发炮弹落下,当场就有两个战士受了重伤,浑身是血。他抱起其中的一位,那战士已经奄奄一息,嘴唇噏动着,可就是说不出一句话,只用清澈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连长看。龚兆俊说,他当时带兵很严,那名战士因为调皮被他骂过很多次。可当他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臂弯里时,自己又是多么想向他解释自己从严练兵的良苦用心,哪怕向他说声对不起也行啊。可话还未出口,自己泪水就扑簌簌地滴下来,朦胧中眼看着小战士的脑袋歪了下去。龚兆俊说,小战士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那是死不瞑目啊!是他牵挂家中还有双亲还有困难?是他要你无论如何把他背回家?还是他有什么话没机会对你说……龚兆俊下意识地把嘴巴凑到战士的耳边,小声呢喃着、安慰着,他分明看到小战士的眼睛慢慢地闭上了,苍白的脸上还有笑容在游动。不是所有的事儿都能用科学来解释的,虽然已经过去了20多年,那个场景却一直深深地烙在他的心底。

  “良心让我随时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工作能干好而没有干好总会感觉愧疚,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靠着这一信念,龚兆俊开始了自己地方工作的生涯。2001年,党政机构改革精简,满30年工龄的可以选择退休。当时“下海捞钱”还很盛行,不少同行急不可耐,领导也来征求他的意见。龚兆俊说,我选择了不退休,并向领导承诺,我不求当什么官,也不在乎领多少工资,只要自己还能干,组织又要自己干,我就会高标准地干好每一项工作。他坦言,没有工作或者不工作是不可想象的,骨埋青山的战友在看着自己,空虚在折磨着自己,良心也会煎熬着自己。

  靠良心驱动能走多远?龚兆俊的经历让人们看到希望和力量。这些年来,不论预备役团组织训练、演习,还是搞人员整组、筹集经费……只要部队有需要,打着点滴拔掉针头他也会马上投身进去。

  “别人不理解,当了25年的兵,为何还要穿预备役的军装?可我知道,军装贴近长眠的战友,代表着未竟的使命。”

  军装是什么?有人说是一种符号,有人说是一种信任,也有人说是一种安全感。还有人说,军装什么都不是,到处都能看到穿着迷彩军装的民工。“别人不理解,当了25年的兵,为何还要穿预备役的军装?可我知道,军装贴近长眠的战友,代表着未竟的使命。”在龚兆俊眼中,军装中有鼓励,有鞭策,有让他奋力前行的不竭动力。

  龚兆俊当了25年兵,攒下的军装有40多套,新的旧的几乎可以开一个小型的军装展览。最青春的年华跟军装结缘,年逾半百依旧对军装眷恋,市场经济时代,外人对他有太多的不理解。龚兆俊从不解释什么,只用扎扎实实的行动来诠释自己的选择。当时预备役团队基础建设差,个别营连办公没有房子、训练没有方案,龚兆俊一面跑乡镇政府,多方协调解决办公用地用房,一面利用自己扎实的军事理论知识,与营连干部合力编写训练教案,并根据上级指示及时完善抗洪抢险等各项应急预案。1999年,师部决定在北流市进行基层营连建设试点,当时上级没有规定具体标准,一切软硬件建设全靠营连自己摸索,不少干部一时傻了眼。时为预任教导员的龚兆俊二话没说,采取“根据战备任务和战备方案反推”的方法,带着营连长一头扎进了打磨基层营连建设的“样板工程”中。三个月的推敲论证,龚兆俊挂钩的某炮兵营成为全师基层建设的“标杆”,广西军区也及时推广了其做法。

  2001年邕江抗洪是检验预备役部队作战能力的最佳战场。当时凌晨7点营队接到任务,要求11点前集结到玉林。没有预先号令,没有动员的时间,兵员又高度分散,急促的任务让营队固有的应急预案失去了可操作性。按部就班只会导致任务无法完成,龚兆俊果断决定,由营直接通知到各连,连再通知到基层武装部。减缩程序、“双腿走路”的办法为县武装部动员集结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营队实现了第一个齐装满员抵达玉林的目标。

  部队里曾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不少青年错过了服兵役的年龄,为了不后悔一辈子,都想找机会穿穿军装。预备役部队寓兵于民、亦兵亦民,给他们提供了军人“身份认同”的绝好机会。那是2002年,团队组织进行大规模演习,因为中午没能按时开饭,预编干部、战士纷纷闹起了情绪,场面十分混乱。龚兆俊声色俱厉地对预编干部说:“你们预任干部都是在县委县政府领导下工作的,你们哪个工作没做好,不仅要向团队作交待,更要向县委县政府作交待。现在,马上回去按建制把队伍组织好!”当场就稳住了局面。龚兆俊告诉笔者,预任军官如果只追求“身份认同”,没有事业心责任感,是有害部队战斗力建设的。

  升任团队预任副参谋长的龚兆俊总是很关心团队预任官兵整组,什么人能进来,什么人不能进来,他的建议屡屡被团领导采纳,经他建议任命的预任军官除工作变动外,能长期胜任职务的一直稳居在80%以上。

  “儿子也像当年自己的兵那样大了,想想牺牲的战友,与他们的父母将心比心,就知道感恩生活、感恩部队、感恩命运。”

  不少人房子大到不能再大,工资高到不能再高,工作轻到不能再轻,仍感觉事事不如意,仍感觉社会对他处处亏欠。龚兆俊对此不以为然。他说,东西再多,一个人一天也只能吃三顿饭;房间再大,一个人一辈子也只能睡一张床,人要知道知足、知道感恩。自己五十多岁了,含辛茹苦几十年,如今儿子也像当年自己的兵那样大了,想想牺牲的战友,与他们的父母将心比心,就知道感恩生活、感恩部队、感恩命运。

  有两件事令龚兆俊震撼至今。一件是南疆战争刚结束,兄弟部队一名干部家属带着未满两岁的小孩不远千里来看望长眠边疆的丈夫。她俯在坟前痛哭流涕,一定要见丈夫最后一面。部队领导劝她,烈士已经下葬很多天了,她不听,拼命地用双手刨坟土,十指鲜血直流,孩子哭闹不止,她全然不顾,非要看到丈夫的遗容。10分钟、30分钟过去……直到筋疲力尽。丈夫生前部队的领导和战友无不以泪洗面。离开部队时,领导问她有什么要求,她平静地说,人都没有了,她什么也不要,就只要丈夫穿过的那双破解放鞋,能带点丈夫的味道。

  另一件是自己妻儿的事。战争刚一结束,龚兆俊的妻子得知晚上丈夫的部队返回,她一大早就包裹好几个月大的婴儿,不顾家人劝阻,站在部队返回的必经之路上苦等。从太阳还没露脸直到太阳落山,她不吃也不喝,就那么怔怔地守望着,盼着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能够出现,可就是没有。夜风很凉了,她隐约感觉有人向自己走近。当龚兆俊俊朗地站在母子面前时,这个战场上拼死搏杀不眨眼的硬汉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雨滂沱。他说,那一刻,他愈发感觉到亲情的可贵,功名利禄与之相比,都黯淡失色。

  想想那些失去儿子的父母,比比自己温馨的家庭,还有什么不知足,还有什么资格不感恩!龚兆俊苦笑着说:“可能有人会认为我迂腐,不喝酒、不打牌、不谈买房子、买车子等时髦话题,一方面是我没有这个经济实力,另一方面也没有这份从众跟风的心情。”知足让他对待生活没有一丝苛求,感恩让他对事业没有半点马虎。他每年为预备役团出谋划策,提出并协助解决制约战斗力生成的若干问题,使团队建设始终走在全区预备役部队建设的前列。他说,为部队出力,对自己是责任,也是慰藉。

  采访结束,笔者不经意间问他,这么多年了,你有过什么遗憾吗?不想这句话一下子触及他的痛处。他说,每年清明节,他都要去为战友扫墓,可感觉扫墓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中小学生更是少得可怜。忘记历史就是背叛啊!我们的老师如果不带学生经常去看看烈士陵墓,怎样能从小在他们的心中种下参军报国、振兴中华的种子,长大后我们又怎么能义无反顾地为捍卫国家主权而勇于战斗勇于牺牲……有些烈士陵园,甚至杂草丛生,这对死去的烈士,对活着的烈士的亲人,对如今穿着军装继承烈士衣钵的当代军人,都是极度辛酸悲痛的。龚兆俊说,烈士长眠在边境的荒草丛中,我心中不安啊。听了他的话,笔者想,如果社会上人人都有这份不安的心理,社会和谐不就更进一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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