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调查两份引发谜团的矛盾病历

　　深度调查核心提示：在众多医患纠纷中，这个故事可能很特别。它本来有一个温暖的开头：慈善机构捐助的善举，医院减免费用的善心，患儿一家专程求治的美好愿望。虽然天不遂人愿，孩子终究还是去了，但如果不是因为一些“疏忽”的出现，故事本不应该有一个灰色的结尾。

　　假如没有家属的“疏忽”，在孩子病重时忽略了责任而离去，后面的故事也许就不会发生；假如没有院方对及时通报情况的“疏忽”，双方也就不会在8个多月以后这样见面；假如没有对制度背后普遍的人道关怀的一时“疏忽”，有一纸委托书和孩子离开物质世界的最后一段记录在，种种谜团也就根本不可能产生。

　　在一再的“疏忽”之后，家属最初的信任转成了满腹疑惑和不满，医院善意的举动却收获了“满肚子的委屈”。一个由温暖开头的故事悄然转换了底色。

　　两份引发谜团的矛盾病历

　　一份病历上写着“院外继续治疗”，另一份却写着已死亡，两份病历牵出不该发生的故事

　　本报记者李梓杜慧

　　3月27日，没有看到女儿最后一眼的范文书，在8个多月之后怀着歉疚之心再次来到石家庄，到河北省儿童医院和石家庄市殡仪馆询问女儿的下落。和前几次得到的回答差不多，医院说，孩子抢救治疗后没多久就死亡了，早就送进了殡仪馆；而殡仪馆则表示，查不到这个孩子的记录。

　　范文书不明白：“如果孩子死了，那医院在处理尸体时，应该事先通知家属一声吧？可我不仅不知道，而且现在连孩子的骨灰都不知道往哪里去找啊！”但最让他不明白的，还是两份病历。事件回放两家施义举，不远千里来求治

　　在张家口市万全县孔家庄镇义兴堡村，有个女孩，6个月大的时候，嘴唇一直黑紫，后被当地医院诊断为“先天性心脏病”，如果不做手术，只能活到10多岁。因家里根本交不起昂贵的手术费，女孩只好过一天算一天。

　　在她3岁那年，也就是2006年6月份的一天，父亲在电视上看到了一条新闻——省红十字协会要资助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儿童，让他们接受手术治疗。

　　得知这一消息的范文书赶忙打电话咨询，并到张家口市红十字协会填了申请表格。报名没多久，省红十字协会就打来电话说：“协会准备资助你们，让孩子到指定医院接受手术治疗。”范文书立刻和妻子带着3岁的女儿范海艳，从张家口赶到河北省儿童医院。医生告诉他：“这次住院的各项费用，省红十字协会资助一万五，本院资助一万二，剩余的一万二由你们自己交。”

　　虽然家里经济困难，但想到女儿可以健康成长，父亲同意让女儿接受手术治疗，并在术前交纳了1.17万元的费用。术后第二天，医生说孩子不行了

　　2006年6月23日，女儿住进医院，经医生多次检查，心脏修复手术定于7月11日进行。

　　范文书回忆女儿做手术当天的情况：手术进行了8个多小时，直到下午5点才结束。走出手术室的主治医师王明海告诉我说：“手术非常成功，人没事。”我听了很高兴。

　　没想到，第二天凌晨4时左右，医师谷疆蓉却说，孩子术后效果不太好，给孩子输了很多液，可孩子就是不排尿。下午1时左右，听监护室陆大夫说，孩子不行了。医生允许我在监护室见了孩子最后一面。当时孩子双眼紧闭，脸色还红润。大约下午2时，王明海说，孩子没救了，你是放弃治疗，还是要继续治疗。我思量再三，同意放弃治疗，并签了字摁了手印。我在签字的时候，女儿还在输液。

　　7月12日下午4时，经院方同意，范文书夫妇痛苦地离开了医院，离开了生命垂危的女儿，准备返回张家口。两份病历两种说法，怎么回事？

　　回家后，从悲痛中逐渐恢复平静的范文书，开始仔细回忆女儿手术期间的每个细节，发现有些地方令人心生疑惑。一是出院记录上除了写着“放弃治疗”的话之外，还写道：“院外继续治疗。”范文书夫妇离开医院的时候，并没有抱孩子转院，那么女儿究竟“院外治疗”了没有？女儿是不是还活着？二是他们在离开医院前还看到一份《诊断证明书》，上面写道：“因低氧血症多脏器功能衰竭死亡。”同一家医院的两份病历却记载了两种说法，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多次给护士长打电话，询问“孩子还在不在”，可没有结果。他又打电话找院领导，院领导让他找心外科负责人。后范文书终于从护士长那儿了解到，孩子死后送往殡仪馆。但殡仪馆给他的答复是：查不到这个孩子的记录。

　　范文书越想越蹊跷，2006年12月20日，来到省儿童医院，查看病历，结果发现上述两份“自相矛盾”的病历居然都出自同一天——2006年7月12日。他找到心外科主任王建明，询问个中原委。王主任答复，孩子确实死了。

　　范认为女儿的死与医院有关，遂向医院索要三四万元的赔偿金。但医院最终只退还了他当时交纳的1.17万元的手术费。医院退费的理由是“同情范文书”。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因为范文书心里的谜团并没有解开。记者调查

　　从范文书的讲述和他带来的“病历”中，记者发现困扰范文书的谜团主要有3个。为解开这些谜团，3月27日下午，记者与范文书一同到省儿童医院等地。谜团一：为何有两份“自相矛盾”的病历？

　　在医院监护室，范文书找到了陆大夫。陆大夫了解清楚他来的目的后，找来了科主任王建明。王建明对范文书多次来找医院很不满。对于两张“自相矛盾”的病历，王建明解释：“当时孩子已经不行了，问你明不明白，你说明白。告诉你继续治疗也没多大效果，你也同意放弃治疗并签字。签完字，你就可以走了！在医院的出院记录中，记录了你同意放弃治疗和院外继续治疗，是因为当时孩子还没有咽气，想让你抱走孩子，可你表示不抱孩子走，所以孩子就留在医院继续治疗。至于医院诊断证明书上显示孩子已经‘死亡’，这是为了方便你回去给孩子销户口。因为孩子一旦死亡，按法律规定，是不能带尸体回家的。”谜团二：医院为何没有尸体处理委托书？

　　范文书听了医院和记者的解释后，还是不明白。既然孩子没出院，在出院记录上就不该写”院外继续治疗”；既然父母没抱走孩子，孩子最后死在医院里，医院就不应该随便处理尸体。

　　王主任说，在处理尸体时，医院已让范文书签了尸体处理委托书。然而，陆大夫带范文书到病案室查找尸体处理委托书，却没查到。

　　陆大夫说，患儿范海艳所得的“先天性心脏病法洛四联症”是心脏病中比较严重的，手术治疗成功率在80%%左右。这次患儿心脏修补手术是成功的，只是孩子肺动脉发育差，术后才出现了持续低氧血症。对于医院没有让死者家属签订尸体委托书，是因为当时医生看家属悲痛就没及时让他们签，后再让他们签字时，他们早已离开了医院。尸体在医院放了很久，家属也没来问过。

　　而范文书认为，当时他们夫妇之所以离开医院，是经医院允许的。后来，孩子如果死在医院，医院可以打电话告知他们，而不该擅自处理孩子的尸体，以致连孩子的骨灰都找不到了，给其亲属造成很大的痛苦。但他在记者面前承认，当时他们不抱走孩子，主要是考虑上火车带孩子的尸体很不方便，再说在石家庄处理孩子的尸体还要花钱。

　　陆大夫表示，医院就是同情他，才允许他没抱走孩子。也是因为同情他，后来才退给他1.17万元的手术费。陆主任说：“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以后可得吸取教训，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孩子一律抱走，不能再发善心！”谜团三：殡仪馆为何没有孩子的记录？

　　医院说孩子死后运到了殡仪馆，但范文书在殡仪馆却查不到孩子的记录。3月30日，记者与市殡仪馆取得联系，对方的答复是：“殡仪馆只保留处理尸体记录3个月，你们找的尸体早过了这个期限，没法查。去找医院问吧。”

　　对此，医院王主任的解释是，儿童是未成年人，不同于大人。大人死后直接拉殡仪馆举行仪式，而在这个医院死亡的孩子，有些家属将尸体留给医院处理，医院不可能将孩子的尸体单个送往殡仪馆。

　　那么，医院在处理尸体方面有没有管理制度？医务科的一位同志表示，省儿童医院的太平间已承包给了市殡仪馆，病区的医护人员只负责把病人尸体送往太平间，接下来的工作由殡仪馆负责。他说，医院处理患者尸体是按国家有关法律规定办的，自己没有相关制度。他同时又表示，心外科处理那个女孩的尸体应该给辖区派出所打电话备了案。而心外科的陆大夫则表示，孩子才3岁，不需要备案。

　　东苑派出所的王警官表示，公安机关在处理尸体方面是很慎重的，医院打个电话是不能备案的。

　　市殡仪馆业务处的张女士说，殡仪馆在火化尸体前，必须要有医院提供的死亡证明，同时还要有死者亲属的签字，否则是不能火化的。她说，14岁以下的孩子火化后是没有骨灰的，尤其是不到三岁的孩子，骨骼还未发育成熟，就更没有骨灰了。相关说法省卫生厅：医院不该出现“矛盾病历”

　　省卫生厅医政处赵先生表示，医院同一天开出两份“自相矛盾”的病历，说明医院在处理病历上存在记录不真实的问题。

　　对于医院在没有通知家属就处理了孩子尸体，其解释是：《医疗事故处理条例》第十九条规定“患者在医疗机构内死亡的，尸体应当立即移放太平间。死者尸体存放时间一般不得超过2周。逾期不处理的尸体，经医疗机构所在地卫生行政部门批准，并报经同级公安部门备案后，由医疗机构按照规定进行处理。”所以按规定，医院可以处理孩子的尸体。律师：医患双方都有责任

　　河北来仪律师事务所董学明、周英斌律师认为：作为医院，制作病历时应当保证病历资料客观、真实、完整。而这个医院病历中出现了两份矛盾的记录，正说明医疗人员没有客观、真实、完整制作病历。

　　医院在病人医治无望，家属同意放弃治疗时，可以在下达病危通知后让病人出院，医嘱可以记载“院外治疗”。记载“院外治疗”后家属必须将病人带走，如果家属拒不带走病人，家属就应当委托医院在病人死亡后处理尸体。等病人死亡后，医院应当制作“死亡证明书”并和“尸体处理委托书”一同存档，这时医院就可以处理尸体了。

　　依照有关规定，对逾期不处理的尸体，经卫生行政部门批准，并报经同级公安部门备案后，医院虽然可以进行处理，但医院在知晓遗体有主的情况下，如果家属没有出具处理尸体委托书，医院就无权随意处理尸体。因此，医院应当健全管理制度，按程序办事才能防止类似纠纷发生。

　　同时，死者父母在处理这件事上也有过错，比如不应该因为节省费用，而把孩子丢在医院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