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宫中赶花会

　　四川新闻网-成都日报讯 ：

　　张义奇/文

　　“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陆游的这首诗作，写的正是成都花会盛况。花会始于唐朝，盛于宋代，至今已有千余年的历史。

成都人将看花会称为“赶青羊宫”，每年农历二月十五，正值蓉城花开，赏花、尝小吃、摸铜羊的经历，想必仍留存在许多成都人的记忆中。

　　百花齐放青羊街

　　从外南人民路（今锦里西路）往西，过琴台路南端，跨过遇仙桥就是青羊正街。老青羊正街应该包括从遇仙桥到送仙桥的约半公里长的路段。上世纪八十年代，一环路扩宽后，将一环路以西那一段改名青羊街，而以东的这段则保留原名至今。

　　如今的青羊正街宽阔、美观，却远没有了过去浓烈的商业氛围。原来的青羊正街曾经是成都西南城门通惠门外一个热闹的集镇，街道不太宽，两边各种店铺鳞次栉比，路边沿街为市，农历逢五赶场，城内的居民，城外的农民，大都汇集到这里交易，称之为“赶青羊宫”。当年我跟大人到这里赶场买米糠和簸箕、拖把的情景似乎还历历在目。青羊正街之得名，就因为街北有青羊宫道庙；并且早先青羊宫与文化公园曾经为一体，直到1982年才分家。因此对老成都人来说，赶青羊宫就有两种含义：一是赶青羊正街的集市，二是赶青羊宫的花会，花会实际上也是一年一度商品交易会。

　　青羊宫古时叫青羊肆，战国时期就已成西南地区有名物资交易的市场。东汉时张天师在此创立了道教并立观传道，使之成为道教圣地。唐僖宗中和四年，即公元884年，道观修葺扩大后始称青羊宫。后经战乱，数度兴废，先后改称上清宫、青羊万寿宫等，清朝又恢复旧名。无论青羊宫怎么变化，花会却一直沿袭至今，从没断过。相传每年农历二月十五是道教始祖李老君生日，道观在这天便要举行盛大的庙会；又传说，这天是“花朝节”，百花齐放，故称花会。聪明的成都人便紧紧抓住庙会这难得的人聚之机，将花会融入了庙会，并逐步使之演变成了一个传统的商品交易会。

　　二十里中香不断

　　“仲春十六会期时，货积如山色色宜。去向二仙庵里看，令人爱煞好花枝。”古人写花会优美诗词很多，但清人吴好山的这首诗最能反映成都花会的特点。老成都人一定还记得，每年新春不久，鲜花盛开之时，南门外锦江河畔，从万里桥、柳荫街至青羊宫的城墙边的土路上就开始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了。走路的、坐鸡公车的或者是坐马车的人们脸上都挂满春日的笑容，目标都朝一个方向。因为青羊宫的花会开幕了。郭沫若在《反正前后》中曾详细记录了花会期间锦江两岸的热闹盛况。“每年三月成都城外的青羊宫和草堂寺是要办花会的。这种措施并不甚古，是在‘变法自强’以后所产生出来的花样。那是一种博览会性质，会期大概有两个月光景……”郭沫若对花会盛况的描写应当是确切的，但他对成都花会的历史似乎却不甚了解，仅吴好山的诗就写在“变法自强”以前几十年了。

　　青羊宫花会至少有一千多年历史了。宋代大诗人陆游有诗云：“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史载，青羊宫花会始于唐朝，盛于宋代。成都人爱花，绝非爱花而花。成都人老早就懂得以花为媒，用经济唱戏。这种朦胧的市场意识与天府之国小农经济的富庶和文化的繁荣是密不可分的。“亚以少城，接乎其西。市廛所会，万商之渊。列燧百重，罗肆巨千。贿货山积，纤丽星繁。……异物崛诡，奇于八方。”晋代文学家左思的《蜀都赋》所描写的经济如此繁荣的成都，为青羊宫花会的兴起提供了物质保障。据《成都古今记》载：每年随着时令的变化，成都每个月都有定时的大型市场贸易：一月有灯市，二月有花市，三月有蚕市，四月有锦市，五月有扇市，六月有香市，七月有七宝市，八月有桂市，九月有药市，十月有酒市，十一月有梅市，十二月有桃符市。这些市场贸易不少是和庙会有关的，如蚕市就是大慈寺庙会的内容，花市则是众多市场中最有名的，也是由青羊宫庙会派生出来的。

　　坐鸡公车赶青羊宫

　　小时候最盼望的一件事就是赶青羊宫的花会。在我记忆中，花会绝不亚于过年，因为花会那些好耍、好看的东西，过年不一定有。所以，每当过完大年，就巴望着要“赶青羊宫”了。我家住在柳荫街，赶花会只不过五、六里路，常耍赖不走路，于是大人就花五分钱雇一辆“鸡公车”坐着，“咿咿呀呀”往青羊宫而来。如今想来，坐那鸡公车是很不舒服的，颠簸不平的土路，随时都可能把人颠倒在地，但对小孩子来说总比走路强。

　　花会期间，老南门城门洞至万里桥，有成排的“鸡公车”等候生意，其阵势与当今车站港口排队等客的出租车无异。据说以前赶青羊宫还有一类交通工具，便是骑“溜溜马”，郭沫若先生在《反正前后》也有过描述，那或许是另一种滋味，不过到我小时候，除了经常见到一匹匹瘦骨嶙峋的马拉车载人以外，“鸡公车”载游客也快接近尾声了。“鸡公车”有两种，一种是专坐人的，有靠背；另一种是货车，轱辘两边的平木架上可以坐两个小孩。“鸡公车”的主人多半是来自洗面桥、肥猪市以及红牌楼一带的农民，价格都不贵。从万里桥到青羊宫，一般是大人一角（稍胖一点的要一角伍），小孩则可以打六、七折。

　　进了青羊宫就融进了花的海洋，五彩缤纷，花团簇锦，浓香扑鼻。花会期间，来自成都及周边各县的奇花异草应有尽有，争艳斗妍；还有大大小小的盆景，可谓浓缩了巴山蜀水的灵秀精华。花会上，各州县的花都可以搬来参展，仅花卉的品种就可见一斑。小时候我赶青羊宫花会却并不在看花，成年后再赶花会才对花有了印象：什么峨眉雪兰、峨眉春素、隆昌素、上杭素、蝴蝶兰、虎头兰等等，其他花卉有什么仙客来、白头翁、四川杜鹃、台湾海棠、广州米兰、日本樱花、美国紫罗兰、荷兰郁金香、南洋杉、德国松以及非洲的热带花木等等，实在令人目不暇接，数也数不过来。

　　花会不仅是花的会展，也是名小吃的会展。这是我儿时最向往的地方。二仙庵树林的深处，并行搭起临时竹棚，棚下便是鳞次栉比的各种小吃摊：都江堰的丁丁糖，仁寿的芝麻糕、蟹黄酥，白家的肥肠粉，新都的桂花糕，怀远的叶儿粑，唐昌的樟茶鸭，皇城坝的肺片，洞子口的张凉粉，还有钟水饺、赖汤药、韩包子以及糖油果子、三大炮、麻花馓子、脆油糕。每次来过这里，肚子总会装得圆滚滚的。花会上的锅魁也很令人神往的，形状有圆的、方的、三角的；味道有咸的、甜的、椒盐的，白面锅魁夹着卤肉或洞子口的张凉粉吃最好吃。我在四十多年前吃过的那块锅魁夹卤肉，美味似乎至今还留在口中。锅魁不仅是花会的美食，还是花会上一道必不可少的乐章。擀面杖在案板上“乒乒乓乓”地打击，听起来就很诱人。

　　消灾祛病摸铜羊

　　在孩童眼里，青羊宫花会除了有好吃的东西之外，最大的乐趣就是好玩。花会上耍的玩艺儿多得很，风车车、转转车、轻气球、小喇叭、青草编的青蛙和蚂蚱、竹管做的蛇等等，无不是小朋友的手中之物。我怕蛇，却惟独对竹管蛇不畏惧，转转车我尤其喜欢；而大孩子扯响篁和提篁也对我有很大吸引力。我最钟情的是面捏的小鸟儿，这东西既可耍又能吃，待到玩腻了，便一口咬下那小鸟儿的脑壳或翅膀，今天看很不卫生，可当时则很快乐。

　　糖饼儿摊是能够吸引大人和小孩的地方。耍糖饼儿有多种方法，一种是转：木版上画有花花绿绿的动物、果子和文字，中心一个竹制的箭头，转停后箭头指向什么，糖饼儿艺人就用糖给你铸一个什么，手气好的话，两分钱就可能赚来一条龙，否则就只有比指甲盖儿还小的一块糖饼儿；另一种是摸赵钱孙李：一条小口袋里，装了若干小竹牌，牌上按百家姓写着字，摸到那个字就按百家姓的顺序铸糖饼儿。我有回居然就摸到了口袋中唯一的“钱”字，结果得到了一个手握青龙偃月刀的关老爷糖饼儿，很是让我开心了一阵子。

　　青羊宫花会热闹的地方还有很多，譬如有说相声的、有打京钱板儿的，有演杂技的等等。演出的地方在楠竹搭建的棚子里，凳子则是用长木条临时绑成的“排排坐”，因为位子不多，多数观众都没坐位。我第一次听单口相声就是在花会的竹棚里，是骑在父亲的肩上看的演出。至今还记得说的是志愿军打美国飞机的事，那演员口技功夫十分了得，摹仿鸟叫声、流水声、飞机声和炸弹爆炸声都很逼真。

　　吃饱喝足玩累又看完演出，赶青羊宫花会的最后一项“必修课”，就是摸铜羊了。三清殿门前有两只铜羊，传说很是灵验，人身体哪里不舒服就摸那铜羊哪里，赛过灵丹妙药。于是乎人人都去摸铜羊，把铜羊摸得来通体透亮。我等小孩，通常大人要叫摸的就是铜羊的肚皮，说是摸了铜羊肚就不会闹肚子痛。很多年后，我带8岁的女儿去玩，也同样让她去摸，结果被讥讽：“简直是迷信！有没有科学道理嘛？”如今的小孩确实比我们聪明多了，可是对老成都人来说，赶青羊宫摸铜羊，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文化情结。前年，我陪一位老学者游青羊宫，老人还情不自禁去摸那铜羊，大概也是为了祈求赐福。老人是清史专家，对铜羊的来历很清楚，告诉我，那只独角的黄铜羊是雍正元年大学士张鹏翮专门从北京送来的，底座有诗：“京师市上得铜羊，移往成都古道场。出关尹喜似相识，寻到华阳乐未央。”显然，老人摸铜羊是有心结的。“文革”中，那对被人摸得通体透亮的铜羊，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