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明 |
王旭明 教育部的公关经理
王旭明认为,萨哈夫(萨达姆的新闻官)在他的国家几乎垮台的时候,用自己的嘴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25年前,王旭明“托关系走门路”进到北京南城的丰台七中当上了语文老师。当时他是个不愿意进政府部门、怀里揣着屠格涅夫的《罗亭》的小年轻儿。
小王被派去带一个出了名的“乱班”,学生们也就比他小个七八岁。王老师对他们说“要违反纪律,行,你们就在我的课上说话捣乱。
可有那么一位叶同学就是不给他面子,在数学课上连续捣乱,告状的老师多了,小王按捺不住,便在课堂上公然教训小叶,小叶也不甘示弱,嚷嚷“我没说,我就是没说”,小王老师的火气顿时被点了三尺高,饱饱儿地扇了叶同学一大嘴巴,“这是我为数不多的打学生,在课堂上,我觉得没面子嘛。”这一嘴巴下去,学生的眼鼻鲜血长流,捂着就跑了。
“我心里是慌的,我寻思这可能打得重了,但我还端着,‘大家看着,捣乱就是这样……’但回到办公室,我还是挺那个的……”中午,叶家爸妈领着孩子来了,小王老师心里惴惴的。可叶家爸爸张嘴就说:“王老师,我们孩子做错了,您别跟他生气啊,您管得对,您打得好。”叶同学躲在他爸后头,还拿纱布包着眼睛,说“我错了”。当时小王老师忍着眼泪,强撑着,说“行了!以后别那什么什么……”
25年后,已经成为教育部发言人的小王老师——王旭明——坐在位于北京西单的办公室里,中式立领条纹衬衣、黑色立领外套,短发在发胶的帮助下茁壮向上,桌下摆着3双不同样式的黑皮鞋。不是西服套装、便是改良的中式套装,裁减合身、质地优良,这是他面对公众的一贯形象,电脑旁依然摆着那本《罗亭》。
“(打学生)这个事情给我的影响有两点:第一点我们提倡不能打学生,这是师德。但是要看什么情况下,我个人始终认为,爱是一种教育,严也是一种教育,当然,严到什么度,我认为适当地施以拳脚,也是一种教育方式。但这个拳脚的方式要有度,还要有基础,就是你的学生接受你、认可你,真的把你当成父母了!那真到了这种程度,那是可以打。
“我们现在很多年轻老师,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上来就打,那人家当然会告到法院去了。我觉得我这种情况下,有前提、有基础的这种严,适当施与拳脚教育,我觉得是可取的。所以现在对教育方式一味地说爱、或者一味地说严,从我的教学经验来讲,不可取。”
王旭明说,25年前的教学经验,也为他今天的新闻发言工作奠定了基础。
职业行为第一
3月8日,王旭明一大早打车去北大口腔医院看牙。这已经是医院方面几次改期后的又一次预约,结果他依然没能按照自己挂的号看上病。“我说这个国家怎么不守信用,原来就从你们大夫开始!你得治那些不守约的,保护守约的病人呀!”他和护士嚷嚷。
看完病,医生才出示该在治疗前给他看的“说明和注意事项”,其中包括治疗可能引起的各种副作用,王旭明拒绝签字,旁边儿的大夫拿话噎他,“你嫌我们这儿不好啊,旁边那个美国医生开的医院好,你去啊,那里的大夫一天就看俩病人,你换牙啊,得一万块钱!”
王旭明大怒,“本来这种治疗前尊重病人知情权,让病人签名表示知道这么回事,是好主意,关键念这个经的人都没有念好。我在想,我们这个社会,很多很多事儿,都是‘经’好,但是没有‘念’好,完了后来又怨政府、怨组织,却不守住自己那份本分。”
王旭明认为自己的“本分”,就是“新闻发言人”职业行为第一。“对新闻发言人来说,最理想的状态,就是自己所发布的内容,既是职业行为,也是自己内心认可的东西。当然这里面也不排除有些我不理解,或者没有理解透的问题,但这个时候,职业行为是优先的。”
一年前,王旭明成为一些网民的眼中钉。其一段私下里和相熟记者关于高等教育的聊天被发表后,被广为传播并备受批评,那段言论被概括为“上大学就像买衣服,买得起贵的才能读清华北大”。
为此他别扭了不是一天两天,他说自己总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但只要《罗亭》这本书在身旁,就算没时间看,也能带给自己安慰。
“屠格涅夫的作品对我影响非常大。我个人理解,罗亭是一个追求个性、追求实现自我的人物,但那个时代不容许他有更多的展示。同时呢,他又有致命的弱点,就是语言大于行动。我上大学的时候也有这样的缺点,就是语言多于行动,走上工作岗位以后,磨练到现在,基本上可以说语言和行动并举吧。”
原国务院新闻办主任赵启正到中国人民大学担任新闻学院院长后,请了六位新闻发言人到人大给自己的学生进行普及性授课,其中包括王旭明。
但王旭明并不认为大学适合开设新闻发言人专业。“我个人比较反对新闻学院开设新闻发言人专业,我觉得这个很荒唐。新闻发言人除了政治素质、政策素质之外,他的综合素质要求太高了,不是新闻学院一个专业能培养出来的。”
新闻发言人类似公关
每天早上,王旭明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浏览各大报纸和网站,接下来便是“策划”当日和次日的重大新闻宣传活动。
“如果按照新闻发布更专业的术语讲,叫做‘议题设置’,包括制作重点节目,安排重点采访,包括新闻发布会的准备,不断地接听重点记者的电话。”王旭明每天至少要接10个以上的媒体来电,每个持续时间从5分钟到10多分钟不等,主要内容都是在为记者解释政策、沟通联系所要找的人,提供线索,或者说是解疑释惑。业务方面的问题居多,也不排除有咨询、为记者排忧解难的部分。比方说,“这个上学啊,完成学业啊,就业啊,这当中出现的这样或那样的问题”。
王旭明认为自己的角色其实更接近公关,“而绝不仅仅是坐在那里发言”。他说自己在《中国教育报》的7年记者生涯,栽培了这种“公关”能力。
8年教师生涯,一路从老师、班主任、到语文教研组长到年级组长、最后当上了抓教育的副主任和一段时间的代理副校长;30岁出头进了《中国教育报》,跑了两年政协,三年人大,1997年,40岁不到便被破格提升为主任记者。党的15大期间软磨硬泡采访了当时的党代表、刚出任教育部党组书记、即将接任教育部部长的陈至立。
王旭明表示,“做记者时,我的主线,我所有文章的主题是:传达政策。”至今,他依然认为目前的新闻记者应该以“宣传政策”和“提升理念,走在时代前端”为原则。
在最近回答媒体关于国外新闻发言人的问题时,王旭明提到萨达姆政权的新闻发言人萨哈夫,“这个人很值得研究,他在他的国家几乎垮台的时候,用自己的嘴战斗到了最后一刻。这值得深长思之。新闻发言人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你身后的政府,这是毫无疑问的。你再反对也好,再不同意也好,坐在这个岗位,你就要说政府之声。所以我有一个理论——新闻发言人,是以一己之声,传达政府之声。”
但他也说,如果再有一次机会进行选择,他不会再从事新闻发言人这个职业,“因为当前做新闻发言工作太重要、太前卫、也太难了。我的生命不能承受新闻发言人之中的‘重’。”
好经很多,关键在和尚
人物周刊:一年前你关于高等教育消费的言论引起争论,现在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王旭明:今年人大,温家宝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两项重大决策,第一项,国家将增加几百个亿来加大对贫困学生的资助力度。我觉得我们国家在这方面是在不断完善。从我内心来讲,觉得我们国家在让困难大学生上学、保障教育公平方面,不是尽善尽美,但不断地在追求着尽善尽美,在往这个方向努力。
另一方面,这种努力并不意味着我国实行免费教育的制度。不是的。义务教育之外,学生是要交费的,而要交费,就有一个合理消费的问题啊。所以那段话的核心是这个。那段话举的例子不是很严谨。比如举例举到清华北大,所以我对清华北大的领导和老师,始终怀有内疚。我说‘清华北大不是谁都能进的’,这个是事实。但可以说清华北大的学费,在我们国家和其他高校比起来,是低的。而且可以保证地说,只要你考上了北大清华,没有一个不能进去的。而且不管你家里多困难,甚至你肢体不全、残疾人,只要你考进去了,保证都能够上清华北大这样的学校。
人物周刊:在贫困大学生的助学贷款落实方面,还存在什么问题吗?
王旭明:应该说这几年国家做了很大工作。但工作中仍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甚至在某些方面还存在比较严重的问题。所以我说,国家助学贷款工作还有相当大的空间。
可以说现在的‘经’非常好,我们需要的是大批能把这个‘经’念好的和尚。政策很好,但为什么底下还有这么多问题?就是没有把‘经’念好。我要通俗地比喻,就是 “时代呼唤更多的念好经的和尚”。
人物周刊:那要念好经,方丈、主持还是得把和尚管好训练好。教育部算是方丈、主持这个角色么?
王旭明:这些都是重要因素。但是关键因素还是和尚。
政策宣传空间很大
人物周刊:我们杂志曾刊登了对人大代表洪可柱的采访,他在提案里对清华、北大、复旦、交大等四所名校进行了严厉批评,你觉得他的说法有价值吗?
王旭明:我的观点是这样,两会期间,所有代表、委员的意见和建议,对于我们政府部门来讲,都是四个字,认真听取。会后逐一研究,要是议案,会给正式答复。现在很多媒体来问我的看法,我觉得现在就是听代表的报道。不能刚反映了情况,政府部门就做解释,那还让不让人说话?我个人认为,这个时候,政府官员过多地解释,过多地辩白,都是不合时宜的。
洪教授的很多断语,我看都是非常感性的,比如“投资巨大、浪费惊人、学术腐败盛行、欺世盗名成风、沦为江湖”,这些吧,我觉得都是很感性的语言,所以只能算一家之言吧。
人物周刊:他的一些观点,比如认为高等教育资源过多向这四大名校做了倾斜。你怎么看?
王旭明:教育资源的分配如何更合理、更公平,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就我了解的实际情况,我认为,这四所学校没有占有过多的公共财政资源。
人物周刊:你有段话曾被批评为“媒体无知论”,能否再解释一下?
王旭明:我始终认为我们的媒体,目前有几大空间有待填充和弥补。
一是传达政策的空间。我们的媒体在及时、准确、全面、有效传达政府政策这个方面,我觉得积极性有待进一步提高。
为什么我特别强调政策?我们国家的特点,规范人们的行为主要还是靠政策,当然一个法制健全的国家主要靠法制。但对我们这样一个法制不太健全的阶段,要靠法,同时更多的要靠政策,而不是主要靠个别人的善举义举。我多次在新闻发布会上呼吁,个人行为或者善举,可能可以救助几个人、几十个人、几百个人,而一项好的政策,可以使成千上万的人受益。
现在有个分歧,一说宣传政策,就认为是歌功颂德,你就凭空摆好。这是不对的。宣传政策,可以宣传政策执行中出现的问题,可以报道执行这项政策不力的人和事,也可以宣传这项政策还存在的不足和缺陷,我觉得都可以,都允许。最不能允许的,是对这样一项政策的不理不问。
现在好多事情,我们的政策还没有公开。当然这个责任不光在媒体,也在政府部门。该公开的没有公开,该透明的没有透明,该说清的没有说清,该说透的没有说透。有些还停留在计划经济时代,认为文件发了,所属部门都拿到了,就没有必要再讲了,这是计划经济时代的观点。现在是开放时代,建立一个服务型政府,要提供更多的服务,包括信息服务,不是你发了个通知就完事。(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记者 高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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