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鉴定：疯狂的身体和失控的技术

　　据《海峡都市报》近日报道，福建省医学科学研究所统计显示，2006年，该所个人委托的亲子鉴定有1011例，结果38%的孩子为非亲生。这个数字似乎印证了李银河博士观察到的一个现象：就在不少人还认为“西方人更加性开放”的同时，许多访问中国的外国人和海外华侨发现，最开放的其实是中国，尤其是性方面。

笔者认为，这种开放与38%的数据一起，不约而同指向当下的一个社会事实：传统性观念与家庭意识形态对个体的身体控制已日渐式微，两千多年来的“性道”正在走向崩塌。从2006年以来，“亲子鉴定攀升”现象以爆发方式不断呈现在公众面前。“鉴定风暴”的突然降临，反向说明此前发生在中国的“性革命”是无声无息的。这里以媒体报道为分析对象，来揭示隐藏在“鉴定风暴”背后的一些秘密。以2007年以来《海峡都市报》等三份报纸的三个报道为例，结果发现，这三个报道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归纳起来，不外乎如此：首先，通过鉴定机构提供的权威数据加速读者心跳；接着，对这些数字进行某种假设，将叙事焦点转移到“性开放”、“婚外恋”、“家庭信任危机”等社会事实上；最后，导入社会学、法学、医学等界别的声音，并以“现身说法”的方式，将大众舆论搬上大众传媒的舞台。不过，如果反思这个新闻生产的程序，不难发现其中的猫腻：“亲子鉴定攀升”与“家庭信任危机”、“非亲生率”与“婚外恋”等等是如何在大众传媒的平台上建构起正相关性的？事实上，媒体也强调，这些数字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社会事实。那么，媒体又如何生成这些数据的社会意义？这里隐藏着大众媒体处理新闻素材的一个技巧：蒙太奇式的暗示手法。是的，记者不可能像学者一样，严谨地求证此现象与彼现象之间的关系，但是媒体所提供的文本对读者而言，并不存在情节理解上的障碍。因为情节早已存在于大众的想象之中，而媒体只不过是为这些情节提供一些夸张的、富有戏剧性元素的道具。在媒体大肆报道“亲子鉴定攀升”现象之前，“婚外恋”、“家庭信任危机”等等还仅仅是小说或黄色短信虚构的预言，人们还半信半疑。而一旦媒体报道了，“预言”自然而然转化成“自证预言”：生活确实如此，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海峡都市报》还报道说，2000年以来，个人委托的亲子鉴定中平均32.2%的孩子是非亲生，且比例逐年上升，2004年是23.8%，2005年是26%，2006年攀爬到38%。这组数字仿佛在向我们播放一部电视剧：随着剧情发展，一对男女在偷情，两对男女在偷情……疯狂身体的这种想象充满荒诞，然而数据却是统计出来的。这种疯狂，是文化上的疯狂。它表现为身体对旧意识形态的脱序和对身体的失控。具体到本文话题，则表现为身体与传统“性道”的不协调。那么，是什么使身体与传统“性道”变得不和谐呢？是身体真的发生了变化，还是我们比以往更加频繁地越轨？不是。恰恰是“城市广告”、“图像处理”、“丰乳提臀”这些物象在暗示我们，身体表征正被披上另一层文化色彩，这种文化色彩的整个动力系统，就是我们今天日益熟悉的商业意识形态。早在三国时代，“滴血认亲”就是最早的“亲子鉴定”方法，《南史》亦记载着南朝梁武帝萧衍之子萧综滴血认亲的故事。“滴血认亲”虽然毫无科学可言，但它作为一种威慑手段，却有助于维护传统的“性道”和宗族社会关系。然而在今天，DNA检测技术虽然号称“误鉴率几乎为零”，却改变不了疯狂的身体一路狂奔的趋势。人们企图通过精确的亲子鉴定技术来控制疯狂的身体，其真实结果，却撕裂了身体的最后一点和谐。当夫妻双方被迫面对一纸化验报告，无论结果如何，那种彻底的疼痛感再也难以治愈。科学技术无法治疗文化的病症，这正是它在社会层面上的最大局限。3月31日的《现代快报》报道：某地一位少妇，因丈夫长年在外，终于红杏出墙。怀孕之后，心怀恐惧的少妇做了亲子鉴定。当得知孩子确属丈夫骨肉时，记者这样描述她的喃喃自语：“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生下这个孩子了！”一边是疯狂的身体，一边是失控的技术，这正是“亲子鉴定攀升”所展示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