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从文、从艺者来说,你的作品,你的艺术,就是压缩的人生。
人生是矛盾的,没有定式的。但是,我们不应该被这种变数左右,执著的追求,愈挫愈奋的精神支撑着你,你才会活得有意义。一面是热烈,另一面却是心静如水,看重的是令人感奋的过程,不必是结局,心态必须恬静,借用一句现成的话来概括:动如脱兔,静如处子。
人们都体验过“火葬场现象”。在给亲友送葬时,望着高耸入云的烟囱冒出的缕缕青烟,当你意识到那缕转瞬即逝的青烟便是人生最后终结时,无论怎样坚强的人都难免万念俱灰,平日里的尔虞我诈,互相倾轧一时变得无聊,失去了光彩,于是大家都变得宽容无比、良善无比了。“人生不过如此”的感喟使人们瞬间得以“立地成佛”。但是人也是最健忘的,离开殡仪馆,哀乐之声犹在耳畔,便又陷入各种欲望的烦恼困扰中了,“大彻大悟”何其短暂。
也有人真的“看破”了,他们的选择只能是弃世出家。青灯古佛旁真的能断绝烦恼青丝而达到六根清净吗?我不知道。
道家主张不入世,庄子视人间一切都是“虚无缥缈”,老子则主张“无为”,即使是他们二位,也并非真的“出世”,老子也在谈“圣人之治”,标准是“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其目的看上去是想使“民无知无欲”,使民“不敢为”,但终极目的是天下得志,他才说“为无为,则无不治”,并不是什么都不做。庄子的最高境界是“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修养达到最高境界时,可以任无顺物,忘其自我,他所说的“功”,当然指对人类社会的贡献,无功是无意求功于人类,其实是自然为人类造福,无名是不求名位,这是一种道德自我完善的境界,并非是有些人所理解的“不入世”。他主张积极入世,造福全社会,只是不求功名罢了,人达到这样的修养其实不易。
儒家当然不同,是积极入世的,但也有相应的“忍为高,和为贵”的劝世哲学,主张“退一步海阔天空”,如果这不是欺人,也是自欺,生活本身并不会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生活是什么?生活是不断更新、不断认识世界、不断适应自然与社会、不断寻找、调整人生方位的过程。
人的奋斗与欲望是无止境的。因而生之初便卷入无可逃避的斗争是自然的。自杀者也未必是真正意义上的“看破”,那是一种失败者,怯懦者,逃避困难者的最可悲的选择。其实,活着比死更艰难,任何自杀的人未尝不想好好地活下去,只是失去了自信力,是丧失了自尊和尊严后的绝望。
“忍为高,和为贵”其实是麻醉剂,是阿Q式的安慰剂,人的“忍”不是本能,进取才是本能。
从文、从艺者是靠作品表述人生价值的,这种选择和兴趣注定了你必须爱人生、热恋生活,哪怕是十分丑恶的人生,很别扭的生活。你不必自诩为哲人,也未必要修炼成高士,最好不要“看破红尘”,看破了,心如死灰,你还能有创作的冲动吗?还能遣情于笔端吗?
文人或许手无缚鸡之力,却不妨做心灵的巨人。有人习惯说文人“弱”这是指形态,而非心态,作家、艺术家的心态应当是健康的。有一副健康的心态,既平和地笑看人生,又严肃地对待人生,把自己对人生的理解、感悟点点滴滴地渗入文字,渗入艺术,渗入广大读者的心灵,让你的读者和观众与你一同去体味,去思索,把创作亲同生命,用来关照人生,关照生命的方式,是一种逐渐的感悟,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与你的作品同在,你与你提炼出来的生活精髓同在,于是快乐、正义与高尚便与你同在了,你便没有白白来到人世走一遭。我有一幅自书条幅,“温不增华,寒不改叶,物我两忘,宠辱不惊”,这十六个字,不是自律,是一种自慰,生活无论对你公与不公,都是正常的,不足为奇的。于是生活对你如甘泉,苦亦是甜。于是你会有生花妙笔,你才会有彩绘的艺术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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