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画册

　　你手里捧了我们城市的画册。印刷精美，装帧漂亮，一看就知道是进口铜版纸，有几幅黑白旧照，其余的都是彩照，里头的说明文字也很优美。你知道，这是花了大成本的。你觉得多少有点奢华吧。不过你还是想得通的，城市和人一样，青春时期应当留下自己的倩影。

　　每隔几年，我们的城市就要起很大的变化。为了宣传我们的变化，为了纪录我们的历史，每个时期我们都要出一本画册。政府的某位领导送给你的这一本，当然是最新的。你不是闻到了油墨的清香了吗？你一页一页地翻看，那些崭新的地标建筑，那些立交桥、高速路、歌剧院、绿化广场，还有经过修葺的名胜古迹、门面一新的文化市场，以及超市里琳琅满目的日用商品、沾着露珠的新鲜水果、公园柳树下晨练的人们……使你形象直观地感受到了我们城市的活力、生机以及历史与现实完美结合的热情洋溢的生活。

　　你非常感慨，你认为我们的城市真是壮观，真是伟大，真是翻天覆地。你的嘴唇嗫嚅着，妄图寻找由衷赞美的滚烫而又诗意的表达。

　　老兄，且慢，从画册中认识生活是远远不够的。要知道，很多的事物，很多的地方，很多的人的真实存在，还有人们很多复杂的心情，很多生活的细节，是不会被收进宣传画册的。例如我身后的这条小巷，这张完全认不出本色并且有一些朽烂的木门框，这堵灰块掉尽的青砖矮墙上的草丛，这个背着小孩穿行在红灯前的车流中行乞的妇人，这个在门前斑剥的树影下看别人下棋的下岗工人，还有这个蹲在地上抽劣质香烟的男人的迷茫的目光……这些，都不会收进画册，并且永远也不会成为光鲜的彩照。

　　在照片之外，在画册之外，永远有另外的一种生活。城市里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乱扔的垃圾，有像盲人的眼睛一样黑洞洞的窗子，有丢失了铁盖的窨井，和丢失了月光的心灵。这些都不构成城市的美，不构成亮点和颂歌的音符，但却构成了真实生活的一部分。虽然是躲藏起来的部分，不必要触及的部分，视而不见的部分，然而也是你终于回避不了的部分。阳光若在前面，影子必在后面。这是我们不应当忘却的。

　　这本精美的画册翻完之后，老兄，先不要急于赞美。抽一支烟，定一定神，然后沿着中心广场向四边走，完全没目的地乱走，不要向导，自己走。你总会遇到画册之外的人和事、场景和细节。对不起，认识生活的完整，可能会使你丧失诗意，不过，也许会使你获得更多的清醒和责任。这都是很难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