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押钞车停在事发银行门前。
文/图 本报特派记者 柯学东
4月7日17时，沈阳苏家屯枫杨路建设银行里，因与押钞员发生口角，一名名叫“计程”的银行储户被冲进银行的押钞员一枪“爆头”。此事经网上披露后，立刻引起了网友强烈关注。
当场枪杀无辜百姓，押钞员暴戾之气何来？是故意杀人，还是判断失误？10天来，人们围绕此事争论不休。
在这期间，死者的父亲、57岁的沈阳农民计文彦在悲凉地为儿子寻求着说法。
计程死前的29天，计文彦刚失去并不年老的妻子，他说自己“这10天过得相当于10年”。昨日，几乎“扛不住”的老人向记者还原了那揪心的一幕。
对于事件本身引起的纷扰争议，本报记者将通过细致的调查，在系列报道中为你一一理清。
“开枪后，朱宏林并没有意识到犯罪，他以为自己立了功，击毙了一名劫匪呢，紧急护送着银行款上押钞车。押钞员的判断往往只在两三秒之间，立功还是犯罪，也就是这两三秒。这事要搁在‘1·18’案件中，他真的就立下奇功了。”——沈阳市公安局一位知情警察
“他既然干这行，就应该有抗压力的心理素质，如果没有，就没资格干这行！如果每个押钞员跟他那样，以后人们进银行，不都要带着头盔，穿着防弹衣了？”——死者计程的父亲计文彦
“我只喊他进来，没叫他开枪呀。” ——押钞车车长赵大翔
储户被杀电视台说抢劫
记者：什么时候知道儿子的不幸消息？
计文彦：俺们知道这件事，不是派出所通知的，没有人通知家属。计程身上有银行卡，有身份证，他们应该知道他是哪里人，但没人通知我们。
记者：电视台不是报道了吗？
计文彦：电视台的报道，也是后来听别人说的。电视台一开始是报道计程抢劫被当场击毙，第二天又改口了。
记者：那你怎么知道儿子的事情？
计文彦：计程一个好朋友的哥哥在银行工作，是他告诉我们的。俺们7日那天知道这事已是晚上10时了。
记者：听说这个事，你扛得住吗？
计文彦：俺们都觉得不是真的。不信呀，谁能相信这事呀，在银行取钱也能被人打死？儿媳妇、计程的姑姑都给沈阳各个银行打电话，可是银行说“啥事也没有”。
记者：后来你们去了派出所核实情况吗？
计文彦：对，是计程哥哥的朋友告诉我们，你们去解放派出所看看吧，俺们才上那去了，要求派出所把这个事情解释一下。当时派出所一位警察接见了我们，开口就说“死者”怎么怎么的。
一听说“死者”，我儿媳妇，就是计程的老婆，当场就蒙了。看样子真有这事！
中枪后搁在银行4小时
记者：派出所的人也说你儿子抢劫吗？
计文彦：那倒没有。半个多小时后，所长回来了。等我儿媳妇情绪稳定一点，他说：“你爱人计程在银行取钱，与押钞员发生冲突，被当场打死。”当时是星期天，他们说休息，你回家等信吧，星期一再来。
记者：有个叫李振华的，跟计程一块去银行的。你找过他了解情况吗？
计文彦：当然找了，他是全程看到我儿子被杀的人。他告诉我，开完枪以后，计程一直搁在银行里呆了4个小时。俺们不明白，为什么搁在那里4个小时。俺们现在想，如果这一枪没打死，也可以抢救一下，对不？
记者：没人拨120吗？
计文彦：事发后两个小时内，有人打了三四次120，但都没来，后来还是苏家屯公安分局局长亲自打电话说“必须来”，他们才来的，但人早死了。再过两个小时后，尸体就拉到尸检中心了。
记者：你去过现场没有？
计文彦：去过，星期一（4月8日）上午去的，去了30多人，给孩子烧烧纸。
记者：银行有人接待你们吗？
计文彦：看到我们就关门，都不营业了。
记者：听说你们在那里控诉？
计文彦：是呀，喊冤呗。我们买了一块白布，有个围观的人，咱也不认识，他帮我们写了一个条幅，说“惩罚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两边还各写了一个“冤”字。
记者：为什么要这么做？
计文彦：计程被打死后，有两三千围观的，他们不了解真相，有人说是计程劫运钞车当场被击毙，咱们得把事情说清楚。
面目全非老父难辨
记者：你们喊冤，公安局什么反应？
计文彦：10时多，公安局来人了，到现场维持秩序，还围上了警戒线。到了下午，有人告诉我局长回公安局了，叫我们到分局去。
记者：见到了局长没有？
计文彦：见到了，局长安景成在二楼会议厅等着。他说我理解你们，你们要相信我,现在市局已经委托我们调查此案了。我还是副区长,这事我能给你们办好。市长、副市长已经给我下命令了,要我把案件办好,要让家属满意。安局长态度挺好的。
记者：你提了什么要求吗？
计文彦：我对局长说，一是要看儿子的尸体；二是要确定开枪的人有没有被拘捕？三是要看银行的监控录像。俺们午饭都没吃，马上去了东陵区沈阳市公安局的尸检中心看儿子的尸体。
记者：你看到计程了吗？
计文彦：他们从屋里用车子把尸体推出来，我看见了，但不知道是不是我儿子。他脸都变形了，满脸是血，头上全都缠着塑料带。在这里（指着右脸颊），足足有一元硬币那样大的一个窟窿。我一瞅他的衣服、鞋，我才认出来。当时就昏了。我看到我儿子那个惨样，我受不了。
记者：你儿媳妇去了吗？
计文彦：去了，哭得呀……受不了，怎么也受不了。后来，其他家属不让我去看了，怕我扛不住。
家属不肯接受慰问
记者：什么时候知道押钞员被拘留？
计文彦：星期二（4月9日）下午。我们又去了分局，公安局局长对我说：“定案了，是最高刑，故意杀人罪。”还说排除了我儿子抢劫。那个开枪的，叫朱宏林吧，被拘留了。
（记者事后从沈阳市公安局核实，朱宏林的确因涉嫌故意杀人被刑拘）但银行的监控录像没给我们看，说是正在办案，不让家属看，以后有的是时间给我们看。
记者：公安局局长亲口说排除你儿子抢劫，这对你意味着什么？
计文彦：我相信计程不可能抢劫，但局长这一说我更是觉得儿子死得冤。
记者：见过金融护卫中心的人吗？
计文彦：见过，是俺们见安局长的时候，他说安排俺们与沈阳市金融护卫中心的人见个面。第二天（4月10日）下午1时半，我儿媳妇、计程的嫂子和姑姑等去了，我没去。
计文新（计程的姑姑）：当时护卫中心来了两个副经理。胖一点的经理说“你们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们会尽量满足。护卫中心可以先拿一万元表示慰问”。张勇（计程的妻子）当时就哭了，说“我没什么要求，只想还计程一个清白”。他还告诉我保安是从社会上招的，培训一个月就上岗。
计文彦：我没要他们的钱，在殡仪馆整容、冷冻都是俺们自己付钱的，包括从建设银行送到尸检中心的车钱也是俺们自己出的，前后花了1600多元。
事发前喝了两瓶啤酒
记者：你一共见过几次局长？
计文彦：三次，最后一次是4月13日。俺们在分局二楼的会议室说我儿子的事。局长向我们保证，七个工作日把案件办完，移交检察院。现在只等尸检报告了，一出来马上就移交检察院。
记者：据说事发前计程喝酒了？
计文彦：是喝了点酒，但不多，只是两瓶啤酒，还是中午喝的。但是我想哪怕他喝多了，押钞员也不能见了就毙呀。
记者：有人说，事发前，计程双手插兜，导致了押钞员判断错误，以为计程拿枪呢。
计文彦（拿出一部手机）：在他身上只搜出一部手机，我现在留在身上。还有钥匙、身份证、烟和500元钱，没有任何凶器呀。东北天气还比较冷，大家不都手插在兜里吗？
记者：车长赵大翔被停职了，你知道吗？
计文彦：啊，停职啦，我不知道呀，没人跟我说。车长没被拘留，我们不满意。事后我听说他解释“只喊人，没有叫他开枪。”为什么朱宏林开枪前不阻止？我觉得他是同犯。
记者：沈阳金融护卫中心对这件事定性为“押钞员精神高度紧张，出现判断错误”，你怎么看？
计文彦：他们既然干这行，就应该有抗压力的心理素质呀，如果没有，干吗做这行，如果每个人跟他那样，以后人们进银行，不是要带着头盔，穿着防弹衣去吗？
他不是脾气火爆的人
记者：在你眼中，计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计文彦：俺有两个儿子，计程是老二，这几年一直在沈阳、苏家屯、大沟等地包活干。收入还是不错的，一年能挣个20多万元。对妻子、对孩子都特别好，孩子晚上要喝奶，他二话不说，就下楼去买了。谈恋爱那会儿，他没什么钱，为了给张勇付房租，他卖过血。哎，所以我儿媳妇现在受不了呀。
记者：警方说，死前他跟押钞员闹过口角，他平常脾气火爆吗？
计文彦：他不是个脾气火爆的人。对人很好。那天为什么急着要从银行出来呢，是因为李振华找他去沈阳干活。他取了1500元，当时还李振华1000元。两人急着去沈阳。
记者：现在尸体火化了吗？
计文彦：还没火化，在殡仪馆，事情没有满意结果，我不会同意火化的。
记者：你儿子死前29天，你老伴去世了？
计文彦：哎，她脑出血，没治10天就去了，一个月不到呀，儿子就被毙了。儿子死后第6天，俺上午给老伴“烧六七”（当地习俗，人死后要做七个“七”，七七四十九天后才算把亲人送走），下午就去银行给儿子“烧头七”。
记者：这10天你能睡好吗？
计文彦：哪能呀。我经常在床上想，计程回来了，带着很多牛肉和啤酒，就跟原来一样……他哥哥身体不好，精瘦精瘦的，一家子全靠计程。
记者：儿子死了，你去老伴坟前告诉过过她吗？
计文彦：能不去吗？……
记者：说了什么？
计文彦：……我说，你好了，丢下我一个人一走了之，现在儿子也陪你去了，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我。（说完，这位57岁的农民抽泣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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