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省中医研究院“4·9”特大投毒案目前仍在侦破之中。几天来,哈尔滨市公安局派往医院调查的多名警察均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对近期破案不抱乐观态度。“你看那热水器放的地方,随便来个人就能往里投毒。”一名警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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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渠道的消息则付之阙如。案件发生后的9天中,黑龙江警方未就侦破进展情况披露任何消息。
数名中毒孕妇面临困境
这起集体中毒事件是在4月9日上午发生的,中毒者包括黑龙江省中医研究院的203名患者、陪护人员和医护人员,其中一名77岁的女性心血管疾病患者在当日下午死亡。黑龙江警方在3天后宣布,中毒系由“氟乙酰胺”鼠类药品被故意投入医院电热水器并最终进入医院食堂早餐粥品所致。
案发后的最初两天,中毒人员身体虚弱,并被当地卫生部门尽量互相隔离,注意力多集中于自身治疗。不过随着身体逐渐康复,他们已向医院和当地卫生部门提出了赔偿要求。他们普遍认为中毒系无妄之灾。
一个好消息是,黑龙江省卫生应急指挥中心主任、卫生厅副厅长王恩海在4月12日对媒体表示,中毒人员在康复后不会留有后遗症。一个坏消息则是,氟乙酰胺为剧毒性的神经毒药,而中毒人员中至少包括5名孕妇,她们担心脆弱的胎儿已经遭受了不可逆的损害,而该院医生们也很难对此做出判断。
氟乙酰胺的毒性之剧,毫不逊色于在2002年“南京汤山投毒案”中毒杀数十人的“毒鼠强”,不仅口服可致人死命,而且皮肤接触或呼吸道吸入亦能导致中毒,俗称“闻到死”。这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因为存在严重的二次毒害而被列为国际禁用农药,国内亦早在1982年就由农牧渔业部和卫生部明令禁用。
现在,那几名孕妇面临着是否终止妊娠的艰难选择。她们已经提出了经济赔偿和长期跟踪保健服务的要求。即便有如上麻烦,此次危机也已度过最艰难的时段。事件中的中毒人数虽多,但因毒药摄入量较少,并未造成大量死亡。康复者陆续出院,其余中毒者中的大多数亦情绪平稳,中毒事件治疗小组专家组成员、哈尔滨市心理卫生中心的张聪沛教授说,对于一场重大的公共卫生安全危机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结果。
毒源调查与善后
黑龙江警方在4月12日宣布了有人故意投毒的消息。其实早在3天前,至少在事发当天午夜之前,当地警方和防疫部门就已经确认了这一结果。10日凌晨零点30分,来自黑龙江省卫生厅的电话就已打到了国家发改委经济运行局医药处,要求调拨乙酰胺,并同时向吉林省卫生厅求援,而乙酰胺正是治疗氟乙酰胺中毒的特效药。9日午夜,张聪沛教授接到次日参与救援活动的电话通知时,已经被告知“省中医研究院发生投毒案”。
10日早上,救治专家组的成员们云集黑龙江省中医研究院。中毒事件的消息亦在此时首次对外发布,距事发已经24小时,用语为“集体中毒”。到这时,整个危机中最危险的时间段已经过去了。9日上午的情况最为紧急。“当时化验结果还没有出来,不知道中的是什么毒,”中毒事件治疗小组专家组成员、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急诊科主任王新春教授说,“我们就组织人员检查病人的生命体征,包括体温、血压、脉搏、心率、呼吸,及一般状态。”
那天的早餐是小米粥、大米粥、咸菜、炒黄瓜、土豆炖豆角和包子。食堂厨师李青松在一楼康复中心走廊的热水器中取开水,煮了两桶粥。7点钟开饭,10分钟后就有人出现了中毒反应。4楼的10岁小女孩张淼是周围人群中第一个呕吐的,紧接着,呕吐声像传染病似的在各个病房里传播开来。
医院卫生员李英华喝粥后恶心、头晕,5名医护人员喝粥后也被毒倒。医生们意识到出现了集体中毒事件,但到底是食物中毒还是什么,还要等待对呕吐物的化验结果来决定。这一阶段对中毒人员的处置措施是及时的,也是一般性和不明确的,包括暂禁食水24小时、催吐、解毒、导泻等,医生们增加了巡视病人的次数,以便严密观察病情。当时没有人知道这是一种国际禁用的毒药所致,更没有人知道,投毒者投放的毒药量尚不足以造成更大的悲剧,这是整个事件中最幸运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否则任凭什么办法也将回天乏力。投毒案件发生后,哈尔滨市卫生监督部门对配送餐单位、集体食堂、生活饮用水供应单位等共1587家单位进行了检查,下达了563份卫生监督意见书,限期整改了热水器不加锁、储水箱不定期消毒、饮水器无专人负责、灶房与库房混用、索证不全等问题,立案处罚68起。
哈尔滨市政府亦组织人力清查市场上的农药类、爆炸类等非法危险物。哈尔滨市革新街市场的商贩刘书华说,在此之前,剧毒鼠药在这个市场上“随便买”。事实上,类似的情形在全国大多数地区都有存在。到9日夜里,毒源已被查明,而中毒者中的大多数已经转危为安。次日上午,吉林省库存的全部290支乙酰胺注射液运抵哈尔滨,中央医药储备调运的3000支也稍后运抵,只作“进一步缓解”毒性之用。
“缓冲垫”起效
10日上午是中毒症状缓解之时,又是危机深化的开始。很多人在这时突然获知自己中了毒,各种激烈的情绪逐渐表现出来,而在医院外界,各种传闻诸如“交不起医药费的患者投毒”等等也开始出现。黑龙江省的救治领导小组把从哈尔滨市抽调和全国支援来的专家分为内科组、中毒组和心理组,对参与救治的全体医生进行紧急培训,试图更为科学地、全面地缓和已经出现的危机。
危机处理的重点集中于三个方面:中毒者的治疗、防止医院管理的混乱、防止因恐慌引起的混乱。中毒者从这时起被“相对隔离”了起来。张聪沛教授说,从病情控制的角度来说,这是为了防止“群体暗示”的发生。不过这种心理问题还是出现了,当一个中毒者喊腿疼时,整个病房的中毒者都开始“感到”腿疼。另一个中毒者把自己的腹痛“传染”给了别的病房的中毒者。心理组的医生们要求中毒者们呆在自己的病房里。
不过,参与危机处理的人员亦承认,这种隔离措施也有防止中毒者“聚会”和“集体闹事”的目的。对于各地参与公共安全危机后心理干预的专家,卫生部曾组织过专项培训,按照培训的要求,专家们组织受害人群参加群体性的心理辅导课程,不过这次中毒事件后并未安排这种课程。
内科组和中毒组致力于中毒者的生理病情的缓解,心理组的医生们则要防止“情绪躯体化”的发生。10日上午,听说自己的病情原来是中毒之后,一些中毒者开始出现紧张、恐惧、焦虑和抑郁等应激反应。在少数人身上,这些情绪转变为身体的痛苦,一个病房里有人喊:“有人抽了!”很快,另一个病房里也有中毒者开始抽搐。
幸好,整个医院只出现了这两起类休克病情。张聪沛教授认为,这是癔病发作。“他们不是装的,但是心电图等等一切正常,不是真的休克。”他说,“一次波及这么多人的中毒事件,对他们的心理压力是非常大的。”在6楼,肾病科病房中有人感到腰痛,亦被确认为是情绪躯体化的表现。
在大多数的中毒者身上都出现了一些心理问题,情绪普遍倾向于抑郁。至少有4到6名中毒者陷入了严重的抑郁心理,活动明显减少,沮丧地躺在床上,整个人突然蔫了,家人来看望都拒绝见面。有的中毒者突然想到了前途问题:“本来就有病,又中了毒,将来我还有啥出路啊?”如今,中毒者的情绪已经趋向于平稳,张聪沛觉得情况比预想的要好得多。不过他和其他心理专家的工作的主要目标并不只是心理干预。“这一次的心理干预主要是起一个缓冲垫的作用。”他说。
“缓冲垫”的意思是缓和中毒者的情绪,预防群体性事件的发生。几天来,黑龙江省中医研究院的患者们比较平静,管理上亦秩序井然,心理干预已经收到“成效”。到18日,心理干预小组的医生已经由5名减少为1名,并撤除了夜班。不过,在医院内外,中毒者和家属们并没有完全平静。
他们已经注意到了当地公共卫生安全防范体系的脆弱。要求赔偿的中毒者刘江(化名)说:“一个是热水器上锁,一个是毒药不能随便卖,一个是医院应该对食品进行安全检查,这三项只要做到一项,我们就不会中毒。”目前还不清楚中毒者们的要求会在多大程度上得到满足。自4月13日起,包括黑龙江中医研究院在内的各个当事方,无一例外地拒绝了包括本报记者在内的多家媒体记者的采访要求。(记者李海鹏)(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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