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克敬
因为都是同乡吧,说话就少了许多弯子。电话上三言两语,我与罗宁就约了一家馆子,赶在天黑前聚在了一起,也没旁人,就两个相熟的乡党,点了两凉两热四个菜,外加一份米饭一份汤,就很知足地对饮起来。
应该说,这是我和罗宁少有的一次个人聚餐。出身同一个县,又在同一座城市生活工作,差不多又都有着文学和艺术的爱好,是应该常聚常聊的,但我们却少有这样的机会。这是因为我们都太忙了,不敢相互搅扰。然而如果有事,却是谁都不敢怠慢的,会推开所有的事情,相聚论说的。
这一次珍贵的聚谈,虽说有事,却也为的是另外一个人的事。这个人是罗宁的大哥罗铁宁。聚谈中,使我感到最为强烈的,是罗宁那位苦命的大哥,因了他的这个好老弟,是应该笑慰九泉了。
我知道罗宁的大哥罗铁宁是位很有建树的剧作家。像我一样年纪的秦地人,在他的记忆里,是一定有着现代小戏《嫁妆镰刀》的位置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有几年时间在扶风县文化馆负责农村文艺辅导工作,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人们对于《嫁妆镰刀》的议论,议论得喉咙热了,就又都会放开喉咙,吼几声《嫁妆镰刀》里的戏词。那期间,县上编写新志,有一段专写文艺的篇章,就把任务下到了文化馆,由两位熟悉情况的老同志持笔来写。初稿写成后,让馆里的同志传阅,使我有幸看到罗铁宁的创作经历和创作成果。
此一时也,颇有成就的罗铁宁已从一个道地的农民,辗转成了宝鸡市秦腔剧团的编剧。可在此前,他有太多困苦,太多熬煎。但他有信念在,困苦和熬煎就不算什么了,他就能坚持在自己喜爱的位置上,为着自己的理想,活出心灵的色彩和生命的绚烂。
在罗宁为大哥出版的剧作选本里,有一个罗铁宁戏曲剧本创作统计表,上面详细地列举了自《嫁妆镰刀》始,到其大型创作剧本《秋鸿传书》《杀嫂》《麻叶叶》等,共计34个,其中15部剧本在排练演出后,获得省、市创作大奖。此外,他还有大量的小说,散文和电视剧脚本的创作,是一个绝对的受人敬重的剧作家。
在4月11日由陕西省文化厅振兴秦腔办公室、陕西省戏剧家协会等部门联合为罗铁宁举办的座谈会上,有心的罗宁把他大哥的一些资料照片放大了制成展板,按着年序挂在会场上让大家看。我看着时,就看到一张黑白照片,照的是1987年在眉县召开的一次戏曲剧本研讨会,那次会议我也参加了,因此,罗铁宁和我都在照片上。
看着这张时过20年的旧照片,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那次的戏曲剧本研讨会,我是最为年轻的一个,但我却从那次会后当了逃兵,老实说,当逃兵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但我已经无法忍受戏曲剧本创作的现实了。在这个圈子,没有谁能过好日子,经济上是一个方面,精神上是另一个方面。当时,我的一个剧本刚在省上的汇演中拿了个小奖,大家都还鼓励着我,但我听不进去了。我算了一笔账,写一个戏曲剧本,拿个初稿不算难,大约三两个月就能出来,但要交出去排练演出,非得改上七稿、八稿不成,往往是领导今天提一个意见要改,明天提一个意见要改,还有寻演、演员、作曲以及戏剧评论家,都要提意见的,谁提的意见都得重视,都得认真改,改上两年三年排出来,上演了,也许能得个奖,但很难更广泛地演下去,这就让人不能不泄气。甚至沮丧得不知这本戏该不该署上自己的名字。
用这样的时间,花这样的精力,做别的事,肯定要比写戏好多了。
因此我当戏曲剧本创作的逃兵。
我把我的想法在那次会上给罗铁宁说了。他也很大哥地理解我,说你就按自己的爱好去做吧。
当时我还想问他怎么办?但我没问出来,因为我看得出来,罗铁宁的爱好还在写戏上。
这便是罗铁宁,为着自己的爱好,孜孜不倦,矢志不渝,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活着是为戏剧的,以他坚忍不拔的毅力,为了秦腔艺术,乃至中国的戏曲事业,做出了丰厚的贡献。
在陕西国画院担任要职的罗宁,是一位画风独具的画家。作为罗铁宁的弟弟,他无疑算是大哥性灵相通的知己。没有罗宁的努力,我们很难重温罗铁宁的生命历程,并为他闪光的生命所感动。
因此我要说,刻苦一生的罗铁宁是幸运的,幸运他这个大哥遇了个好老弟。
好老弟罗宁在大哥去世后,三年时间,多方搜集,为大哥出版了一本剧作选,也为大哥亲力亲为,提笔出版了一本《大哥,罗铁宁评传》的书。正是他笔意激扬的文字,让我们与罗铁宁曾经的朋友,以及不是朋友但为他的戏剧创作所感动的人们,都会凄然动容的。知道他的大哥,是亲和的,柔软的,宽厚的,同时洞见其超乎寻常的忍耐、不屈和顽强。
罗宁干了一件好事,大好事呢。做为罗铁宁生前的一个老相识,我为他高兴,想他在九泉之下的灵魂,也该是一种最为美好的抚慰。
最后,就让罗铁宁日记里的一句话来结尾吧。他写道:功名当争之,争之不得当弃之。生活的道路与方法,跟环境不可分割……我的创作,不是为了稿费,更不是为了职称……我希望,我终生从事的民族艺术事业摆脱困境,后继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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