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写作从不考虑读者”的王安忆,却能感动许多读者。
人民文学出版社/供图
继三年前推出《逃之夭夭》后,作家王安忆长篇小说《启蒙时代》近日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在这部作品中,她以理性、精致、绵密的笔触创作了这部以“老三届”生活为题材的作品。在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她表示,这部原名叫《思想者》的作品力图在常态中演出思想的戏剧,描写一代人心灵成长。
焦点对答
“没有哪个年代的青春是轻松的”
问:看这部小说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您出于怎样的创作欲望回望过去,写出这样一个发生在上世纪60年代中后期的故事?
答:这是一部描写一代人心灵成长的小说。
我大约是和小说中的“舒拉”同代,于是就做了一个旁观者,看着“前辈”如何应对时代和生活的复杂性。而且我不以为这是一个“回望”,它依然是“现在”,许多同样性质的思想今天还在活动着,表面的形态也许变了,但内里其实还那样。
问:阅读的过程中,一直处于惊奇的状态,因为小说中不断出现一个又一个新的人物,然后您用相当多的笔墨依次描写每个人物的故事,故事前面出现的人过了很久才跟后面又有了接续,甚至有时会对谁是主人公产生怀疑。这种结构是如何构思的?
答:毫无疑问,“南昌”是小说的主人公,小说讲的是他对自己身份认同的过程,他从最初热衷于生硬的教条到最后自觉地去感知有温度的生活。小说先是提出这个问题,最后给出答案。
“南昌”在寻找答案中起到主导作用,但这个问题不是他一个人回答的,是很多人回答他。你仔细看,书中每个人物都在他的生活中起到一段作用,然后退场。当然“陈卓然”是个例外,他是“南昌”的思想伙伴。
这种写法跟我以前的创作有些不同。以前我更多是写一些年龄与自己相当的女性。而这部作品中的人离我比较远,而且有很多的人物,有太多的思想在里面。这对我是一种挑战,形成创作上的难区,但我基本完成任务。
问:现在阅读长篇小说是“奢侈”的事情,因为需要时间和耐性。而您这部小说似乎尤其需要耐性,因为书里有连篇累牍对革命思想的阐述,对社会体系、人生观的分析。您在写作中,是否考虑过这些内容的可读性?
答:如果读者看得不耐烦,我会觉得无奈和遗憾。但我写作从不考虑读者,读者不会影响到我的创作。你说到“奢侈”这个词,事实上阅读在今天本来就是很奢侈的,因为需要读者有很多的知识储备,它不像娱乐那么简单。
当然我对这些不耐烦的读者一点意见也没有,我不能要求读者什么,但我也不会委屈了自己。有一点我很清楚,我要对自己负责——我写这些在读者看起来枯燥的内容,是我的需要,我必须这么写。
问:小说原来想用的名字是叫《思想者》,而书中内容确实也表达了大量的思想。您曾说过,如何在常态中演出思想的戏剧是创作这部作品最难的事情,这个难主要体现在哪儿?
答:思想本身是内部的事情,你要把内部的东西外化,当然有难度。如果说你要表现仇恨,那么你可以通过一些动作来表达。思想是很微妙的,连你自己可能都摸不透,更别说要用外部动作表达出来。
问:这个难题您觉得如何?
答:解决得好不好,要听别人来说。我只能说自己还算满意。
问:《启蒙时代》里写的是几个十六七岁青年的成长。看完您的作品,感觉其中的人物与现在的青春文学中的人物大相径庭,现在十七八岁的孩子看这部作品,会觉得里面的人物遥远而陌生。
答:在我看来,过去的青春和现在的青春差不多,再过100年回头看,都是一样的。今天很多青春文学似乎写得轻松,这样也许可以减轻眼前的一些压力。但在我看来,没有哪个年代的青春是轻松的。
问:现在的文学创作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很多作家也在变。但您似乎一直没什么变化?
答:虽然大环境千变万化,但我的小环境没有变,我还是一样在进行写作,我在这个小环境中保持了自我。
词语笔记
改编影视
“没人找我谈《启蒙时代》的改编,我的作品很少有影视公司关注。《长恨歌》被改编成电视剧是因为小说中有一些通俗的元素,这于我已是很难得的事情。而且,《长恨歌》引起那么多的关注出乎我的意料。我是1994年写完这部作品的,很久都没有引起关注。一直到进入21世纪,因为上海成了时尚之都,跟着这股社会风潮,《长恨歌》才火了,所以,这并非我个人的选择,而是时代的选择。”
宣传
出版社曾想邀请王安忆去参加在重庆举行的全国书市,做一些《启蒙时代》的宣传活动,但考虑到她不会同意,只好作罢。王安忆说:“(他们)知道我不会为这本书做什么宣传,我和出版社之间有这个默契。我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一看到市场我就头大。我不以为做宣传有什么不好,只是我不适合,做宣传也是需要才能的。当然也不能说我就不在乎钱,但要看付出什么样的成本和代价,对我来说,做宣传的这个代价就太大了。包括接受记者采访,我都觉得不是很聪明的方法,因为诠释自己的作品是很辛苦的事情。”
内容提要
20世纪60年代中期,“文革”狂飙突至,把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的青年人抛到了一处,他们中有的是从高级干部公寓走出来的,也有的是从市井里弄走出来的。
作品充满着思辨的气息,年轻的男主人公们不管是在家庭、学校、朋友家的沙龙,还是与女孩子们在一起,所感兴趣的话题大都是自己现实生活以外的时空,如马克思的著作、外国的历史事件、自然科学等,而且朋友之间的亲疏,不论男女,也是以思辨的力量而非感情的牵扯划线。男主人公们都有思想的热情,并在这种热切的交流中得到快感。女孩子们至少都有爱慕思想者的热情,并在追逐中显得与众不同,这给平实的“小市民”生活增添了亮色,也应和了青春期特有的躁动。
小说中,青年人们燃烧激情,理想膨胀,在磨难中成长,在真实的世界里逐步去发现理想与空想的区别,从热衷于生硬的教条到自觉地去感知有温度的生活。
侧面观察
她很“警惕”
做了三年图书记者,一直没见过王安忆。与文坛上一些活跃的人相比,上海的王安忆属于不爱走动的人。
采访前,一直琢磨王安忆是怎样的女子。作品中的她女性气质很浓,文字婉约细密,讲述故事不露声色;而且她对细节的领悟和深入非一般人能比。这样敏感而聪慧的人想必很容易接近吧。
但在网上找到的几张照片让我有了忐忑。照片中的王安忆多数是不笑的,嘴角紧紧地抿着,似乎很严肃认真的样子。这个感觉在我采访时得到了证实。她回答问题时尖锐直率,语速极快,警惕性十足。
我曾看到台湾一家网上图书在介绍《启蒙时代》时,说这本书是她的自传性作品。把这个问题抛给王安忆,她先是断然否认,说书中完全没有自传的影子。紧接着,又直截了当地告诉记者:“我们最好不要谈这个问题,一个人总会和她的作品有这样那样的联系,但我不喜欢回答这样的问题,因为会导致一些不健康的心理。”
看一篇网文,有人说王安忆是上海最刻板最难搞定的作家。上海电视台的一位专采访名人的金牌主持人说王安忆是最难合作的,因为她不会轻易为你作秀。
其实,也许这才是王安忆最可贵的地方。这个年代,愿意作秀的人太多。
作者小传
王安忆,1954年出生于南京,1955年随母到沪。1970年赴安徽插队落户。1976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现为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作家协会主席。
著有《雨,沙沙沙》《流逝》《小鲍庄》《小城之恋》《锦绣谷之恋》《神圣祭坛》《叔叔的故事》《69届初中生》《米尼》《纪实与虚构》《长恨歌》《遍地枭雄》等数百万字作品,以及若干散文、论文等作品。
本版撰文 信报记者 赵明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