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才
两年前渡过刘家峡水库游柄灵寺,最难忘怀的是寺外卖石子的孩子们。
那是一种黑白相间的石子,有大拇指大小,没有打磨加工,最普通最常见不过了,一点也不值钱。那石子装在用过的罐头盒、玻璃瓶里,倒些水进去,使石子湿润,好看一点,拿着罐头盒、玻璃瓶的,是些十岁上下的男孩子和女孩。
一个女孩从我身旁伸过罐头盒来,说:“我没有钱交学费,买一个吧!”我不由得放慢脚步看这女孩,大约十二三岁,穿的倒不破烂,留着长辫子,脸晒得黑黑的,有点瘦而线条分明,透着聪明灵秀的气质。“买一个吧。”她的声音更小了,一双长长的大眼睛盯着我,目光充满期待。我犹豫了,终于还是说:“不要,不要。”急忙躲开她的眼睛。
上了游船,我看见那些孩子继续追随着游人。从岸上到船头有一段不长的陡坡,大点的孩子一手端着石子,一手掺扶游人下坡。有位肥胖的日本游客下了坡,要给掺扶游人下坡的孩子拍照,那孩子也就站好让她拍。
游船开动了,浑黄的泥水激起层层波浪。远望岸边有一些草地和农田,还
有几棵树,共同构成一条绿色带。绿色带以上,是黄土坡。再往上,光秃秃的枯峰直插蓝天,几只老鹰在山峰间飞翔。去年路过云南元谋的时候,听说那里有土林,没有去看。眼前这光秃秃寸草不生的枯峰,该就是土林了。
有个导游说:“那些卖石头的孩子叫石头帮,有个胖女人是帮主。他们就是向人要钱,哪里是为了交学费!”的确有个胖女人也在卖石头,不同的是她还卖另外一些小玩意。有可能是她组织孩子们卖石子的,有可能他们说没有钱交学费只是为了打动游人,他们根本不上学。他们为什么不上学?也许是不愿意,也许是不懂得,也许是不能够,最终还是因为贫穷。不然,就算有的孩子不懂得该上学,他们的母亲也该懂让孩子学点文化吧!
船上一群大学生,戴着遮阳帽,穿着短裤、旅游鞋坐在船头快乐地嬉戏、拍照。两个女生背上的书包,一个上边缀着一只小老鼠,一个上边缀着一只小狗。那普拉多式的小狗耳朵太长,女学生坐下的时候,小狗的耳朵拖到甲板上,她便背过两手把狗的耳朵交叉绑起来。有个日本游客拿出一袋小食品请他们品尝,他们毫不推辞,说了声谢谢,接过去就吃起来。他们自我介绍,是兰州商学院二年级学生,现在是他们大学生活的第一个暑假。这些经过拼搏进入大学的孩子们多么幸福啊!这时,那些卖石子的孩子的身影又浮现到我的眼前。我不由得想:卖石子的孩子们将来会有这样的幸福吗?
船行一小时后,离黄河水注入水库的注入口越来越远,泥沙逐渐沉淀,水逐渐变清,碧波浩淼。左右两岸的绿色地带变宽了些,树丛稠密了些。山还是一片枯黄,但比刚才低了,山势平缓了,山头上还有几棵树,在蓝天衬托中迎风摇曳。游客活跃起来,纷纷在船头船尾走来走去,有的拿起望远镜观看远方风景,有的前前后后拍照留影。人群中有个大家闺秀似的姑娘,梳着两条50年代游行的俄罗斯式辫子,穿一身30年代式样的纯白底印花的短衫长裙,特别引人注目。让男友拍照时,她戴起墨镜和遮阳帽,神态格外开朗和自信。这时,那卖石子的女孩又在我眼前浮现。那黑黑的、有点瘦而线条分明的面庞,那充满期待的大眼睛。我不由得想:那卖石子的女孩,长到与眼前这姑娘一样年龄的时候,会有同样的生活吗?
船到码头,上了岸,步行几华里进入永靖县城。黄河从县城旁流过,岸畔就是大街。大街左侧是沿街公园,右侧耸立起一座高大的现代建筑,上有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刘家峡水电站。这个名扬中外的工程建成已经25年了,补充了陕甘电网的电力,发挥了巨大作用。这个电站也给永靖县带来了繁荣,看看电力系统职工住宅在县城占的显著地位就可以知道。这个电站年发电量57亿度,电价约20亿人民币。每个农村小学生每年学费以200元人民币计算,20亿人民币可以供1000万孩子上学。我不知道水库周围村庄里有多少孩子,无论如何总不会超过四位数。假如水库周围的村庄里有1000名孩子,每年电价的万分之一就够他们的学费了。为什么还有家住水库边上的孩子要拿着石子向游人乞讨呢?
十年前,在西宁市西门十字,我与朋友穿过地下商场,上台阶的时候,台阶上坐的一位老妇人向我伸过手来。我回头一瞥,心猛然收紧,脚下一软几乎跌倒。老妇人的眼神多么像我的母亲啊!那时,母亲已经离开人世20多年了。近10年里,那老人常常出现在我的心中,甚至出现在我的梦中,与母亲的形象混淆难分。今天,卖石子的女孩子的眼神又深深印进了我的心头,并与台阶上那老妇人,与母亲的形象发生了某种关联。这些现在卖石子的孩子,以后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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