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爱游记文学,钟情人文散文。郑健送来这本书稿,我便手不释卷,精读了十来天。读人文散文,得边读边琢磨,以从中品出味道。品味,有对作者新见的欣赏,也有对作品肥瘦的挑剔。
集子是郑健访问欧洲的收获。
倾注笔墨间的秋韵,并非仅指自然风光。面对斑斓的景观,作者静下了心。走进热闹的市面,作者沉了下去。他尽力挖掘沉淀的历史文化。尽管行程匆匆,但寻求很仔细,观察很认真,思索很深刻,留下的记忆也就很鲜明。写山写水,写城写乡,着力之处还是写人文。他力求写出山水的文脉,写出城乡的底蕴。
就我的欣赏偏见看,作者写得耐读的篇章,是见闻与见解处理得好的。游记散文,就是记游,写所见所闻。若要突出人文,仅写见闻,似乎浅显。人文是历史文化的沉积,是深层的矿藏,将此捧给读者,仅仅是一些史料,未免粗糙,缺乏灵气。人文散文让人读了,总应该给人启迪。而要启迪读者,作者必须先有感悟,形成见解。见解最好还是独到的。独到见解必有灵气,那是人文散文的眼神。《薄雾,笼罩着红场》、《碑前燃烧着不熄的火焰》,是对十月革命的思考。《柏林市中心,一座纪念碑林》、《在朱可夫的办公室里》,是对二战的思考。那些历史事件和人物,历经苏联解体,东欧巨变,被人们做出了这样与那样的重新认识。不管别人怎样认识,作者鲜明地写出了自己的见解。人文散文若止于述说见闻,不表达作者的新鲜见解,人们更只能反复读着类同的篇章。写文人,重在写出对事物的认识和看法,作家要做历史文化的识家。有见无识,有闻无解,文字即使华美,思想也会苍白。仅写见闻并不难,要写出见解却非易事。人文散文的闪光点,作家功力的显现点,就在于见解的独到。作品档次往往由此而见分晓。
人文散文中的人文,可否率意而言,看法不尽一致。言之有据,下笔精当,是一说。信手拈来,涉笔成趣,也是一说。我推崇准确。言之有据也好,信手拈来也好,都要力争准确。郑健游走欧洲,史海钩沉,艺海拾贝,琳琅满目。那里发祥了人类现代文明,升起了十月革命的曙光,也遗留着二战炮火烧焦的土壤。那里是文化富地,有着厚实的历史沉积。现代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科技,都在那块土地上发出过先声或强音。如此大量的人文资料涌入作品,要评说它们的准确性,是我的能力所达不到的。我细读书稿时,有疑惑的地方,便随手划出,请作者核实和斟酌。我之所以要提出这个问题,是觉得对人文散文来说,准确相当重要,且值得重视。一是资料准确,二是表述准确。资料是否准确,在于资料来源。景区的宣传册,导游的解说,往往较真不得,不可轻信。人家为吸引游客,姑妄言之,游人为寻求乐和,姑妄听之,都未尝不可。作者引入散文,却不能不辨别真伪。表述是否准确,在于把握文体。散文带有浓厚的感情色彩,可以浪漫地抒发。谈历史,谈文化,却应该是理性的,逻辑的,得严肃认真。感情和浪漫,应该是在准确基础上的发挥。倘若对文史差错不以为意,由此生发的情感,真实性岂不要打折扣?写人文散文的作家,既要有艺术家的气质,还要有学问家的严谨。文坛上,戏说之风,调侃之风,千万不要吹进人文散文。人文散文一旦失去信誉,那将是它的灾难。
上述之言,是谈郑健的散文,又并非全然谈他的散文;是说郑健率意而写,又并非是说他自觉追求;是指郑健的散文持色,又并非是指他的成熟风格。游记散文写人文,宜突出见解,不宜止于见闻;宜活写资料,不宜死写抄录;宜严谨准确,不宜草率戏说。这三点,是把郑健的散文放到当前这类散文创作的总体中去比较,结合作家的创作实践,对人文散文创作的思索。三点思索若是有益的,那么,读郑健的散文,就不应该只是一般的读者,而应该包括有志于此的作者,仔细品味,探讨一番,以提高这类作品的创作水准。
(作者系北京杂文学会常务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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