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说唐代是一个“兴兴轰轰橙红色的时代”,比喻奇特而措词明丽,足以令人对那个朝代瞩目回眸,观瞻盱盱。人文之风盛于唐,这个橙红色的时代里,也涌现出了一批红粉诗人。上官婉儿、薛涛、鱼玄机,还有被刘长卿誉为“女中诗豪”的李季兰,堪称唐诗四大女杰。
一个女子,如果貌美,已令人称羡可观。倘若再才华出众,诗情翩翩,则更会让人刮目相看,啧啧称赞。李季兰不但长得百里挑一,美艳出群,而且又写出一手好字,弹得一手好琴,还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大约是很难遇得的。况且李季兰又是修道中人,手执拂尘,神情萧散,飘逸之态,尽可以想象一番。这样的女子,站到谁的面前,都是一道风景。那么注定与她交往的人,都是卓尔不群的人中龙凤。果然,到后来连唐玄宗也闻其大名,心驰神往,特诏进宫,一睹芳容。
入得深山,住进道观。年轻的女道士——李季兰平日的生活,舞文弄墨,净手弹琴,基本是清静的,惟有高人入观,才可共语一番。她在年幼时,目睹其父搭蔷薇架,随口说了一句,“经时不架即,心绪乱纵横”,言下之意,这蔷薇,架子虽未没有搭好,但是心绪却已开始出格飞行了。这不得不让她的父亲担忧,“此女聪黠非常,恐为失行妇人”。于是送入深山,希望可以使她潜心修道,谨遵妇德。然而殊不知,这株蔷薇,早已在内心深处,埋下了橙红色的情思。她作过一首《相思怨》,“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这是一首怎样热烈奔放的含情之诗!她在思念着谁?她的相思,跨过了湛蓝的海水,越过了缥缈的月色,手上琴弦响,心中相思浓,可怜弦肠相继断,洒泪衣襟上。她在《春闺怨》里,更是毫不避讳地说,那古井栏的四周,数株桃花正红艳,那个远在辽海北的人啊,你把我孤单地扔在这里了!李季兰是活在现实生活中的追求爱情的文学女性,笔下是一圈圈自由爱恋的冲击波,充满了女性解放的前卫呐喊。她并不惧怕,坦诚地说了所想所思。
山中的隐士朱放,大约是她生命中第一个相思驿站。郁郁山木,绵绵野花,见证了他们曾经的激情岁月。可惜这个隐士后来辜负她的期望,远去做官了。李季兰在信中自曝为其“相思无晓夕,相望经年月”,山中月色,成了她望归的伤心之地。她有一首《明月夜留别》,倘若翻译成现代散文,也是一篇至情至性的好文章,“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可惜朱放,配不了这样的文章与女子。
除了男女间的恩爱恋情,李季兰的心中柔情似水,也有别样的相思。她与诗僧皎然、茶圣陆羽等一帮性情高古之士,也曾结下过不解之缘。皎然乃谢灵运十世孙,常在一起诗会,时间久了,意趣相投,李季兰不免心动,遂将信纸折成双鲤之状,腹中藏匿文,以诗问探。皎然回道,“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想必这样温和的方式,倒是更加深了他们之间纯正的友情。与茶圣陆羽之间,也是彼此的牵挂,有一次,正值病中,陆羽来访,她心有寂寞苦痛,欲语不能,泪先双流。热闹的人自有热闹,寂寞的人,最后归于寂寞。
某次诗友聚会。得知诗人刘长卿患有阴重之疾(疝气),李季兰半真半假地开起了玩笑,问,“山(疝)气日夕佳”?刘长卿急中生智,也回以陶渊明的一句,“众(重)鸟欣有托”!细细回味,这个笑话是历代异性文人之间开得忒有意思的一则,堪称不雅中的大雅,落俗中的脱俗。可是,剔开这一节,李季兰的一生,表面浮荡风流,却是锦心绣口,都付了相思,有如天边的一轮中秋之月,尽化做橙红色的绵绵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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