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正华因受不了邻居不断指责其儿子彭路(右)偷窃,不惜喝下农药。图/实习生杨夏
戴爱华向记者讲述彭路擅自进入自家“偷”东西的情景。图/陈正
初中生身陷偷窃门风波
父亲服毒自杀欲证清白(图)
红网5月8日讯 (潇湘晨报记者 吴通清 通讯员 陈艳辉)一个雨天的午后,一名15岁的初中生独自进入邻居家,刚好被返回家里避雨的女主人碰个正着,该户人家称,4年来先后有贵重物品及现金丢失。
围绕这名少年是不是盗贼,记者试图对当时的真相作一个还原。而几天的调查结果显示,相关当事人的说法完全不一致。
事发后,这个距长沙只有半个小时车程的村庄采取了“家丑不外扬”、“协商解决”的办法,并没有向当地派出所报案。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相关家庭及这名初中生的命运自此发生了转折。这名初中生的父亲选择当众服毒的方式表明心迹,这名初中生已辍学,外出打工。
1.服毒自杀欲证自家清白
离事发已有20天时间,然而,4月27日,当记者出现在望城县坪塘镇花扎街村,并向周围人打听情况时,奇怪的是,村民的态度很是冷漠。
经了解才知道,此事发生后,本着“家丑不外扬”的原则,村组干部召集双方家庭“协商解决”,约定既不向派出所报案,更不得向媒体“报料”,“谁喊记者来谁负责。”
这里属望城县坪塘镇范围,离长沙市区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
在一间破旧的木房子前,记者喊了几声后,一个身子瘦弱、神色憔悴的男子从屋里出来。他正是不惜喝下农药以证儿子心迹的彭正华,今年58岁。
4月7日下午4时许,彭正华的儿子彭路(化名)独自一人出现在邻居彭忠辉家里,被女主人戴爱华碰个正着。自此,一有空,戴爱华就过来指责彭路偷了她家东西,要彭路赔她家4年来丢掉的照相机、学习机、存折及现金,并称自己家丢过钥匙,要彭路交出钥匙。戴的声音惊动了其他村民,引来围观人,此事随后在更广的范围里传开了。
“她天天来,要小孩交这个交那个的。”彭正华说。4月13日中午,当戴又出现在他家门口照常指责他儿子偷盗时,一气之下,他跑到另一户人家里,将自己寄放在该户人家里的一瓶甲胺磷掏了出来,拧开瓶盖就喝……村民七手八脚把他抬到坪塘镇卫生院后,才保住了命。
问及为什么要喝农药时,彭正华说:“闹得烦躁了。”“洗不清。今天说丢这个,明天说丢那个。”“死了,我就不听见了。”
6年前,他在一家水泥厂做事时左手受了伤,至今“用不上力”,加上爱人从小有脚疾,全家享受政府的低保金。
2.报道后村民认为丢面子
4月27日这一天,村民们都分散在农田里插秧,唯独彭正华还呆在家里,无法下田干活。在农忙时节,没做事的人显得很孤单。
更为孤单的感觉还在心里。“现在,村里没一个人到我家里来。”他说,事发后,叫记者来采访的是他的儿子彭路,违背了村组干部事前约定的“不曝光”、“内部处理”的原则,于是,村民都有点怪罪他家,认为这样的事情上了报纸和电视,“丢了村里的面子”。彭忠辉甚至说彭正华是“恶人先告状”。
“不要再报道了”,彭正华要求记者说,甚至还敏感地与低保金联系在一起,担心明年的低保金没了着落。
关于彭正华服毒的事,戴爱华认为是对方想以死来阻止她对他小孩的追究。
4月27日,记者采访了彭正华的主治医生谢军伟,谢证实,彭正华送到医院时处于昏迷状态,呈中毒症状,但喝多喝少就不知道了。
正在忙着插秧的组长谢庆伟站在田埂上接受了记者的采访。他说,事发第二天,彭正华就来到他家反映了情况,请他出面调解。他认为,“小孩的事,协商解决就算了。”经他调解,彭正华去彭忠辉家道了歉,承认了小孩的不对。“没想到,后面又喊来了媒体曝光,又改口了。之后,也就不找我了。”他说,“村里答应14日来调解,他13日就喝了药。”
对该不该报案,当事双方都坚称自己想过要报案,但村组干部说不要报。谢庆伟说,之所以不要他们向当地派出所报案,目的还是想保护小孩的自尊心,但现在闹得这么大完全是他们自己造成的。
父亲服毒自杀的行为,倒是给当事人彭路很大的震动。4月17日,才15岁的他去了坪塘派出所。但由于事情已过去了几天,而且没什么证据,派出所并没有立案。
经村干部协调,最后,此事以彭正华一家赔偿彭忠辉一家50元作一个了结,但强调双方“不得再叫记者来,谁叫谁负责”。
门前清静了,但彭路的“名声”却大了。彭路在村子里走路都低着头,更不敢到学校去上学了。4月22日,下着大雨,彭路悄然离开家门,只身来到长沙,经熟人介绍,在某基建工地当了一名水电工学徒。
3.真相掉进“罗生门”
纷争似乎停息了,真相却永远无法还原。
彭正华服毒自杀(未遂)的行为,在不同的人眼里,有着不同的说法。发生在4月7日下午的那一幕,当事双方更是演绎着截然不同的版本,仿佛就是现实版的“罗生门”。
几经辗转,5月2日晚10时20分,记者电话联系上了目前正在长沙某基建工地当水电工学徒的彭路。他叙述了4月7日下午发生的那一幕:
“当天正是星期六,下午4时许,我准备到彭忠辉家去找他的儿子彭森林借作文书。彭森林现在已不读书了,但他手里有作文辅导方面的书。他比我高两个年级,由于是邻居,平时经常一起上学放学。”
“那天,彭森林家的门是关着的,但并没有锁,一推就开了。我叫了彭森林几声,没听到答应,我以为彭森林睡在床上,于是径直又走进里屋,推开彭森林的房门,拉开蚊帐……就在这时,彭森林的妈妈戴爱华赶到了,把我堵在了房里,说我偷东西,并要搜我的身。开始,我不让搜,后面一想,便同意让她搜了身,没有搜出什么东西来……”
“之后,父母答应赔对方50元钱,还想把姐姐男朋友的那部学习机给对方,我骂父母说:‘我没偷,干吗要给!’看到父亲喝农药后,我担心出大事,才打电话给报社和电视台。”
彭路的母亲龚晓云说,儿子与彭森林平时互相走动,自己还有个女儿也与对方的女儿来往(目前都在外地打工)。她说:“我儿子从小听话,不会偷别人的东西,他们是诬陷,如果真是我儿子偷的他会讲的。”
此事在戴爱华那里,却是另一个版本。以下是她的叙述:
“那天下午,我正在那边(指着离屋几十米远的地)种南瓜。4点钟的时候下起了雨,我便回来收被窝,发现我原先锁得好好的门被打开了,我走进里屋,看到儿子的床铺上的蚊帐在动,我扯开一看,彭路睡在上面。我没搜他的身,他自己从身上的口袋里掏出了我们家的一个闹钟、一个电动剃须刀和一个玩具车。他还说,‘莫告诉我父母,我一个月给你400元。’我不要,我就要拖你到你父母那里去。这时候,丈夫回来了,他脾气躁,我担心他打小孩犯错误,便放了手,彭路就跑了。”
“我是一万个感谢老天爷呀,让我当场抓到了,四五年里,我丢了照相机、学习机、存折还有现金。两年前,女儿的钥匙丢了。门是锁的,他能进去,就有钥匙,以前我们家丢的东西应该是他偷的。”
“我儿子彭森林已有三年不读书了,一直跟着他爸装车,已有三年没与彭路在一起玩了。你拿了我的钥匙,你总要给我嘛。我当然有空就到他家去找……”
对此,彭忠辉补充说:“之前,我就发现彭路有时在外面偷窥我们家,看见我后就把脑袋缩回了。这次,老婆当场在家里抓到了人,便应验了我的怀疑。”
关于那50元,两家的说法也不一致。彭正华一家是说“买个教训”,“并不是赔偿”,毕竟小孩进了他们家的门;而彭忠辉一家却认为,那是赔偿费,但念及邻里邻居,又都是大房族里的,算了。
4.“基层法制意识还很淡薄”
彭路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呢?在坪塘镇太平中学,记者先后接触了包括彭路的班主任在内的几名老师,从他们的介绍里了解到,彭路在学校里的表现中规中矩,从没出现过违纪的事情,学习成绩属于中等。
彭忠辉的二哥彭忠明也说:“彭路小时是没什么事,如今大了,变不变就不晓得了。”不过,他又指出,彭正华家比较贫困,大人与小孩之间的沟通较为缺乏。
坪塘派出所所长刘建民在电话里证实,此事发生后一直没人报案,只是彭路于4月17日到派出所反映了情况,由于没人报案,派出所不便立案。谈到乡间“捂盖子”、“自行协商解决”的行为时,刘建民承认,类似的事例还很多。他说,涉及到是与非的问题,并不是协商就能解决的,协商的前提实际就是一种退让,那么过失甚至犯罪就受到了迁就,真相也就无法水落石出。
湖南师大法学院副教授张惠芳认为,目前,特别在农村,法制意识淡薄的情况比较普遍,村民们既不会利用法律来保护自己,也不会利用法律阻止他人对自己权益的侵害。对于此事,她分析说,基层组织介入调解是正确的,但是,如果调解无效则应该报告当地派出所来处理,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免得越酿越大,引发不安定因素。此外,她认为,事发后,处理是否得当,还与村民的基本素质有关。
事发后,班主任老师曾几次打电话或带去口信,要彭路继续完成学业。太平中学的老师表示,毕竟只有几十天的时间就要中考了,学校的大门是向彭路敞开的,希望他能重返校园,他还小,人生的道路还非常漫长,就此辍学实在令人痛惜。
在与记者通话时,彭路带着哭腔说:“村里没人相信我,说我喊记者来不对。”“我是不能去读书了,如今只想学门手艺,给家里挣钱。”当记者提出与他见面时,他说工地上不允许,他刚来,担心学徒都当不成了。他坚称自己是清白的,喊记者来的目的就是想还自己一个公道。[作者:吴通清 陈艳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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