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满天红》剧照 市话剧团 供图
《雾重庆》剧照 市话剧团 供图
话剧《四十年的愿望》初演说明书石曼 供图
漫画家丁聪为话剧《家》创作的宣传画石曼 供图
抗战期间举办的第一届戏剧节上演《全民总动员》的海报石曼 供图
抗战期间重庆也演出了莎士比亚名剧《哈姆雷特》石曼 供图
《屈原》剧照石曼 供图
前不久,胡锦涛总书记在中国话剧诞生100周年纪念会上指出:100年来,我国一代又一代话剧艺术工作者与祖国同命运、与人民同呼吸、与时代同步伐,创作了一批震撼人心的优秀作品,为振奋民族精神发挥了积极作用。
已有94年历史的重庆话剧,虽曾开创了中国话剧的黄金时代,但她目前已走到一个十字路口——
写在前面
十字路口上不仅仅是尴尬
今年是中国话剧诞生100周年,重庆有话剧的历史,也94年了——这该有多厚重的积淀啊!然而本月19日即将开幕的全市新农村现代戏汇演,却让诸多话剧界人士欲哭无泪:其中的9台话剧无1分钱经费,“要靠演职人员先垫资,获奖后再用奖金来冲抵。
”但如果不能获奖呢?因此,綦江县已经18年没排演一场戏了。
这就是抗战时曾创造了中国话剧黄金时代的重庆话剧现状吗?既是,又不是。
事实是,曾在中国话剧史上占据重要地位的重庆话剧,境况尴尬早已是不争的事实。按照市剧协判断:重庆话剧目前正处于一个十字路口,要么生存,要么死亡。这与哈姆雷特的著名诘问如出一辙:是生存,还是毁灭?
当然不应该毁灭。但当重庆话剧的辉煌已成追忆后,当大众传媒和全社会泛娱乐化的强势挑战不可回避时,重庆话剧出现的人才萎缩、剧本难觅、观众锐减等困境,似乎已无法扭转。其实,遭遇严峻挑战的并非话剧一个剧种,换言之,让该死的死去,该新生的新生,社会不照样进步和发展吗?不正应了“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时代写照吗,岂不乐哉?
问题没那么简单。话剧,作为一代代艺术人心血的结晶,她今天仍被赋予光荣使命,总书记胡锦涛说:“广大话剧艺术工作者,要牢记历史使命和社会责任,积极反映人民心声,热情讴歌时代精神,努力创作出更多的精品力作。”对重庆来说,多少年来,话剧是重庆影响全国的一张名片,她的历史内涵是其他艺术形式不能替代的。诚然,我们不能躺在曾经的光荣上睡觉,但她今天的困境、经费、人才、剧本、场地……她究竟还有什么路子可走,该不该关注?该谁去关注?(张卫陈林)
辉煌
重庆上演中国话剧黄金时代
“话剧是舶来品。”5月13日,市戏剧家协会主席申列荣介绍,1907年初,留日学生李叔同、欧阳予倩等人组织春柳社,在东京演出《茶花女》、《黑奴吁天录》。同年,王钟声等在上海组织春阳社,也上演了《黑天吁天录》,是为话剧在中国之肇始,时称“新剧”。
1913年,上海开明社新剧团佟远峰、朱旭东、张天狂、孙琴心等10余人来渝,4月1日起在萃芳茶园演出了《都督梦》、《新茶花》等,开重庆演出话剧之先河。在其影响下,我市的新剧爱好者周慕濂等,于同年组织了重庆第一个职业话剧团体——群益新剧社,先后上演了《徐锡刺恩铭》、《马介甫》等。1937年,抗战爆发,上海等地戏剧家抵达重庆,形成了抗战期间重庆话剧空前繁荣的局面。
重庆话剧前辈石曼介绍,抗战期间,重庆演出话剧254出之多,特别是1941年到1945年的“雾季公演”,每年都有几十出话剧搬上舞台,这是中国话剧史上前所未有,成为中国话剧的黄金时代。
“当时史东山、赵丹、白扬、秦怡、张瑞芳、舒绣文、胡蝶等国内200多位大腕级话剧编剧、导演、演员齐聚重庆,他们不但是剧坛明星,有的更是对敌冲锋陷阵的战士。”重师大学前教育学院副院长、副教授徐赤说。
为何是重庆能创造这个黄金时代?石曼解释,主要是抗战期间,剧作家在重庆创作或首演的剧目中,留下的传世之作太多,如曹禺的《北京人》、《家》,郭沫若的《屈原》,夏衍的《法西斯细菌》;陈白尘的《结婚进行曲》、《升官图》,及阳翰笙的《天国春秋》、于伶的《长夜行》、吴祖光的《风雪夜归人》、宋之的的《雾重庆》等。
其次,抗战间,重庆话剧的演出广泛普及,党政军、工厂、学校、企业等,几乎都有话剧团体的组成,话剧演出空前繁荣,培养了众多“名旦”。1943年话剧《家》的演出观众达8万余人,当时重庆人口90万,近十分之一市民都看过演出。演出剧目多,场次多,观众多。石曼回忆到,每当金山主演《屈原》中的《雷电颂》回响在剧场时,全场观众都禁不住同声颂和:“爆炸吧,爆炸吧,你从云头上滚下来吧!”即使是没有看过这部戏的人力车夫,也知道《雷电颂》是对投降派的痛斥。
抗战直至解放前夕,重庆话剧仍是一路辉煌,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有“一颗擎天大树”——周恩来。石曼说:“这是郭沫若的评价。”
延续
解放后重庆话剧曾一票难求
“抗战结束后,众大腕陆续返回原地,部分年轻话剧人接过接力棒,加上重庆人骨子里热爱话剧,使得重庆话剧在相当长的时期一度延续了繁荣局面。”市话剧团负责人郝鹏寿称,1950年代,市话剧团曾被誉为中国十大话剧团之一、“西南话剧老大”。据悉,1950年代,市话剧团人数近300人,现在只有90人。连时任市委宣传部部长的任白戈也感叹:“市话剧团不得了,人才太多,但一个人也不要放走了。”当时,排演的外国剧特别多,云南、贵州的同行也来取经。
可以说,在每个重要历史时段,重庆都诞生了代表性的话剧作品。其中,以反映成渝铁路建设的《四十年来的愿望》算是开了个好头。石曼回忆:“演出现场一列木制‘火车’伴着汽笛长鸣,冒着浓浓白烟从布景中徐徐开出,观众席上一片沸腾。”
成渝铁路通车后,《四十年的愿望》在渝演出了150多场,全国15个省市剧团纷纷演出该剧,贺龙还带到朝鲜演出。1956年,《四十年的愿望》获文化部颁发的剧本创作奖,这是重庆剧本创作首次获得的国家级奖励。
市剧协副主席、川剧《金子》编剧隆学义清晰地记得:“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观众听说要上演一部新剧,纷纷打听买票捷径,有时一票难求,还养活了一批票贩子。比如,1960年代《雾重庆》公演前的早晨,剧场工作人员刚上班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买票心切的观众不顾寒风凛冽,在剧场外排起了数百米的长龙!”
1978年实验剧场上演《转折》,当阎彬扮演的周恩来出现在舞台上时,观众掌声如潮,这是粉碎“四人帮”后首次在重庆舞台上出现周恩来形象。
上世纪80年代,市话剧团根据小说改编的《高山下的花环》深入部队基层,演到感人处,观众与剧中人产生极大共鸣,台上台下人们抑制不住的眼泪化作倾盆雨,演完后战士们动情地说:“看《高山下的花环》一定要穿着雨衣来。”
佳话
重庆话剧界难忘任白戈
重庆话剧繁荣了这么长时间,离不开市领导的重视,“特别是任白戈。”石曼说。
20世纪50年代,市文工团(现市话剧团)创作的话剧《四十年的愿望》,在全囯享有盛名。这个剧本的创作,倾注了任白戈的心血与汗水。因为1951年的全国文工团会议上,重庆的剧本创作吃了零蛋,市委指示:“市文工团关门一年,也要拿出自己的剧本来。”
石曼介绍,当时,他与石玺在101厂(现重钢)深入生活已一年多,时任市委宣传部部长的任白戈,听了他们在厂里体验生活的汇报后,觉得可以写成钢铁厂供应钢轨修建成渝铁路的剧本。创作组于是增添成员,任亲自领导剧本的创作。
初稿出来,受到出乎意料的重视,市委召开常委会讨论剧本,剧作者不论是否党员,列席市委常委会参加讨论。1952年7月,剧本创作进入攻坚阶段。任白戈请来了老作家沙汀,和创作组一起解决剧本中刻画人物的难题。创作组成员加上沙汀,6个人坐在抗建堂剧场的地上讨论剧本修改,酷暑难当,“大伙索性打着赤膊,好在都是男子汉。”任白戈一有空就来,他的汽车只能开到纯阳洞街口,到剧场的200多级石梯坎得自己爬。任每一次来都累得满头大汗,与创作组共饮白开水解渴。“50多年来,任白戈悉心领导创作的事迹在文艺界传为佳话。”石曼说。
误区
“以奖代拨”成普遍经验
如今的重庆话剧界可没有石曼那么幸运,甚至排演一场戏也要由演职人员先垫钱。
5月13日,记者到市剧协采访,办公室主任徐冀正在联系旅社、招待所。她说:“20元左右的旅社确实不好找,但贵了,区县剧团根本承担不起。”
原来,这是为19日开幕的全市建设社会主义
新农村现代戏汇演作准备。市剧协副主席兼秘书长夏祖生介绍,这次共上演16台戏,其中话剧有9台,很多区县戏剧工作者踊跃报名,连18年没排演一场戏的綦江县也参加了。
“市剧协当初也想补贴部分区县的费用,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协会一年工作经费仅15000元。这次忠县派出20多个学生娃到主城来表演话剧《大爱无言》,但只住得起二三十元的旅社,万一生病了,怎么办?一想到这些,心里真的不是滋味。”夏内疚地说。
夏介绍,这次数百名演员到主城参演,也只能住一二十元的旅社,因为大部分区县都未拨款,而是采取“以奖代拨”,也就是说,你到主城得了名次,拿了奖金,这就相当于县里给你的拨款。
生存环境的恶化,这只是一个缩影。
话剧不景气的背后,一方面是众多从业人员靠对话剧的热爱而一直坚守着,另一方面是各级领导对戏剧的扼杀。“16台戏剧不可能人人拿奖,拿不到奖的剧团,前期创作、排演的至少2万元的经费,只能由演创人员承担,创作、投入的全部风险转嫁到一线人员身上。”夏祖生说到这很愤怒,“以奖代拨”目前已成为我市各地的普遍经验,这一误区如不及时得到纠正,重庆话剧生存环境只会日益恶化。
川剧《金子》、方言话剧《移民金大花》当初创作时,政府也未拨一分钱,也是后来陆续拿奖后,政府才拨了款,边演边改,边改边演,最终演出场次均近300场,创重庆直辖以来戏剧史之最。夏祖生说,“两金”只是特例,但有领导却误把这当作重庆经验,推而广之。
就跟任何人不能保证每一项科研课题都能成功一样,“以奖代拨”看似有理,实则反映了有关领导不懂起码的艺术生产规律。
困境
重庆话剧地位垂直降落
1990年代后,重庆话剧开始了艰难的转折时期,其间跌跌撞撞,低迷徘徊。业内一致的观点是,除政府投入不足外,主要是缺乏关注现实题材的好剧本、演员多外流、缺乏市场化运作等原因。
市话剧团负责人郝鹏寿认为,有三大标志可以判断一个地方话剧的繁荣盛衰:是否出人才、出作品、出观众。依此标准可见,重庆话剧尽管试图重新崛起,“但似乎无力回天。”
申列荣强调,主要是新时期的重庆话剧身处电影、电视、平面文娱,甚至网络等娱乐形式全面包围中,在总量极速膨胀的文化娱乐市场里,相比电影、电视动辄数十万、甚至上百万观众的客观现实,话剧的影响力变得越来越微不足道。
市文化局副局长厉华介绍,在我市众多文艺院团中,市话剧团的人才曾是最强的。1995年后,曾从中央戏剧学院、上海戏剧学院招收3批共18名大学生,每人身上都花了四五万元,但后因缺乏舞台实践,演员觉得“前途暗淡、事业无望”,纷纷流失外地,或转战影视剧,出现“话剧养人、电视剧用人、成名以后就走人”的怪圈。王海弟、王海燕、殷桃等离渝后,陆续接拍多部戏剧受到锻炼,成为国内有名的演员。
最明显的是,重庆目前没有一名可堪大用的导演,最近赴京参加纪念中国话剧诞生100周年的话剧《桃花满天红》,也是从北京人艺请的。市剧协副主席、资深剧作家阳晓介绍,编剧队伍也青黄不接,总数不超过10人不说,且大都超期服役。
隆学义说,更令人困惑的是,少数编剧即便写话剧,也不敢放开胆子关注现实题材、市井题材,导致话剧脱离观众,没了现实主义,没了战斗性,这变相地增加了“夕阳艺术”的危机成分。不从事话剧创作的编剧,纷纷转战麻辣烫题材的影视剧。“我们写一部话剧,少则一两年,多则十余年,而写麻辣烫影视剧,有人一天可写一本,周期短不说,来钱也快。”隆学义、阳晓等认为,圈内作家耐不住寂寞,急功近利,注定了是出不了好剧本。
“重庆话剧观众已经断代十余年了,实际上,观众,特别是自愿掏腰包看话剧的观众是可以培养的。”阳晓认为,关键还是要出震撼观众心灵、反映现实生活的佳作。
市群众艺术馆艺术辅导部主任鲁广峰则认为,现在话剧生产还是迈不出“伸手要钱—关门创作—排演审查—上京拿奖—业内点评互相吹捧—封库进博物馆”的怪圈,尽管有专家评论,也是互相观摩,自娱自乐,从始至终没有观众参与的影子。
鲁广峰建议有关部门,尽快取消送票制度。他认为,送票给观众、演创人员、戏剧市场都带来痛苦,反而把观众惯坏了。上海早在10余年前便取消送票,观众刚开始不来看,但推出好作品后,一张人情票也不送,结果反而打开了市场。
话剧需要演出阵地,而申列荣痛心的说,1940年代,渝中区可演话剧的有30多个剧场,五六十年代,仍保留了17个剧场,而今只剩下抗建堂、文化宫两处了,目前主城区场地也不超过4处。
播种
耐心守候重庆话剧的春天
重庆话剧还能否有春天?石曼说:“事在人为”。夏祖生认为,重庆话剧已到了十字路口,要么生存,要么死亡,出路只有“两条腿”走路。
实际上,2005年,市话剧团增挂了“重庆儿童艺术剧团”,成为西部首家省级儿童艺术剧团。郝鹏寿介绍,目前,通过引入投资人,该剧团已成功上演了《兔子和枪》、《白雪公主》两部儿童剧,仅前者就上演了100多场。
今后,还将排演更多的儿童剧进校园。培养学生娃从小爱看话剧的艺术细胞,也就是培育未来的观众群。另外,商业话剧正尝试引入投资人模式。今后5年,市话剧团的排演计划已排满。郝鹏寿说,目前该团年演出120场,这比1997年的数量增加了近一倍。
校园是话剧的摇篮。阳晓介绍,目前我市正借鉴上海10年前的做法,不仅抓学生娃,还让大学生演戏,这样他们才会看戏。2005年12月,首届重庆大学生戏剧节共上演了15出原创话剧,重大、西南大学、重师大等13所高校参演。
申列荣说,今年11月还将举办第二届大学生戏剧节。这样的戏剧活动,可发现和培育话剧人才,培养潜在观众。据鲁广峰介绍,我市一批话剧爱好者,正在探索小剧场话剧。据统计,除《该分手时候就分手》外,正在创作的就有8部之多。
“话剧作为艺术本体来说,是不可能消亡的。曹禺说过,她是活人,具有非常丰富思想的、有活力的人来演出的,这是任何电视、电影都不可能代替的。”申列荣认为,从艺术规律来讲,话剧跟其他剧种一样,谁创作出了与时代同步,打动观众内心的优秀作品,特别是青少年观众,谁就赢得了未来。
“人死口含药。”阳晓这样评价当代重庆话剧人的使命,只要重庆话剧有一线生机,则必须坚守下去,“我们注定了要经历很长一段守候期,现在是曙光乍现,重庆话剧的春天迟早会到来。”
春天究竟在哪里?
记者 陈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