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友”们的反思

　　春秋小议之鄢烈山专栏

　　我在4月29日的《南方都市报》上发表《为烧狗者一辩》后，成了网上的众矢之的，各大门户网站的转文跟帖骂声一片。这确实是个有意思的话题，南京“烧狗事件”不过是说事的由头。在浅层面上，它实际上涉及的是全国普遍存在的“狗患”问题，卫生部公布的数据表明狂犬病已是全国死亡率最高的法定传染疫病之一；它涉及爱狗人与别的社会群体在安全和环境卫生方面的利益冲突。

在更深的层面上，它涉及到人与自然万物的关系，人权与狗权孰重是其一；涉及到个人权利的边界即群己之分；涉及到民主与法治即少数人的基本权利应否受法律严格保护；涉及到道德谴责与私刑犯罪的关系；涉及到目的(正义、旗帜)与手段的关系；涉及到时尚的西方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关系；涉及到真善与伪善如何判别；还有政府管理、社区管理和社会救助机制的健全，等等。

　　5月17日我接受齐鲁电视台《开讲930》的邀请做嘉宾，与另外3位“狗友”嘉宾就此展开辩论。

　　这里有必要先声明，我在这里用“狗友”一词取中性，绝不含贬斥意味。按中国一般的传统，“狐朋狗友”是骂人的，类似的还有“狐群狗党”、“狗东西”、“狗奴才”、“狗眼看人低”、“狗仗人势”、“狼心狗肺”等等詈辞；但狗也确实可以成为主人的忠实朋友，比如与邓世昌一起殉国的那条猛犬，张贤亮小说《邢老汉与狗》中那只陪伴孤寂老人而比他命运更悲惨的狗。如今的爱狗者，理所当然地视自己为狗之友，不少人甚至将狗视作家庭成员乃至最贴心的亲眷。因此，我用“狗友”一词毫无冒渎之意。

　　在现场，我感受“狗友”们对狗确实是怀有真情的。嘉宾之一姜女士据说收养了100多条“流浪狗”(这是受西方文化影响的一个文明的用词，中国人以前将无主人的狗叫“野狗”，跟野兔一样人人可诛而得之，捷足者先获)。节目插播做媒体的嘉宾拍的一段DV，记录一条母狗被过路汽车碾死后，公狗绕尸哀悼不舍的场景，台上的“狗友”支持队员大多看得流下热泪。

　　电视直播现场，“狗友”一方明显占优势，济南“动物保护协会”的近20名会员们整齐地拉着横幅上场就座，我这一方的人就一点不整齐了，据说怕露了面给自己惹麻烦。尽管如此，观众就“流浪狗(定义是，若有人不论官方民间来收养，它就不是流浪狗了)扰民该不该处死(定义的处死，不包括那么残忍的烧死)”的辩论题用短信投票，支持处死的有8000多票，不支持处死的只有5000多票。《开讲930》是个办了多时的在观众中有信誉的百姓生活话题类每周一场的激辩节目。现场的“狗友”们承认这个投票结果，但称颇感意外。在网络言论上的压倒性优势，使他们误以为社会舆论都站在自己一边，就应该绝对保护狗的生命，并认为主张处死狗就是残暴和“变态”。然而，社会现实与网络“舆论”显然不一致。他们当然也明白，老人和出门害怕无人牵的大型狗咬的小孩若能发短信，支持处死流浪狗的票数会更多。“狗友”们由此反思自己是否有些偏执，会认真考虑多数人的意见，看是否有道理——多数人的意愿不论有无道理，都是不能蔑视的，至少需要更有力地去说服。济南动物保护协会的那位带队人，下场后很诚恳地对我说，感谢您来山东与我们对话交流。

　　对于“狗友”(网友)们的反思，我也在反思。这些同胞大多数在网上表现得比较极端，有些是观念冲突，有些是表达习惯，有些是从众心理，有些是借题宣泄，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大多数还是讲道理的。出场做这个节目，家人为我担心，编导也有点担心我的安全，对抗嘉宾挑选受教育程度较高的，不让演播室外的“狗友”接近我。这样想不是完全没来由，君不见凤凰卫视做有方舟子参加的关于“伪科学”的节目，那几个文化人居然再三冲上前要打架？

　　而我的言辞遵照节目设定的风格仍是激烈的。上场不久就针对对方的横幅“尊重生命，共建和谐”放连珠炮说，尊重生命，首先是尊重人的生命。你们尊重狗的生命，为什么不尊重鸡鸭牛羊的生命？为什么不尊重萨斯病毒和艾滋病毒的生命？针对一嘉宾说“狗是人类的朋友”，我不客气地打断说，它只是主人的朋友，并不是所有人的朋友，主人唆使它就咬人……我的支持者针对“众生平等”的说法，逼问你家是怎样对待老鼠苍蝇蟑螂蚊子的？逼问你要爱斯基摩人不吃动物而自毙吗……

　　尽管争论时互不相让，其实也不认为自己全对，极可能都有道理，互相补充。编导告诉我说，门外原先有“纠缠倾向”的人听了双方的对话，觉得各有道理，心平气和地走散了。

　　真正的言论自由是最好的老师，教人们自我成长——此言不虚。

　　(作者系知名杂文家)

　　本版言论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