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南门的渡口与吊脚楼

　　四川新闻网-成都日报讯 ：

　　姚锡伦/文

　　许多老成都可能还记得，老南门城墙有个缺口，也就是“城墙缺口”，在今南城塘坎街与锦里中路交汇处，但那时不叫锦里中路，而叫羊皮坝街。儿时，成都穿城九里三，市区完全包在老城墙之内。

穿过城墙缺口就意味着出了城到了乡下。羊皮坝一带阡陌纵横，城墙巍峨，菜畦成片，锦水东流。竹林茅舍的田园风光和积淀千年的老成都农耕文化如锦如绣。

　　老南门城墙旧事

　　儿时老家半边桥，紧靠城墙根儿。那时成都人洗衣浆裳多用井水，倘要清洗被褥、蚊帐之类的大件就会去城墙外的南河。蹲在伸入河里的石阶上，就着永不枯竭的流水，捶打揉搓瞬间搞定，那是市民一件快意之事。每当此时，母亲总会叫上我打下手，端着衣盆与她同去。经陕西街、石室巷（原名何公巷）穿过塘坎街南城墙的缺口，便可见那滔滔东去的南河水。而每次路过这缺口的时候，我都会产生一种好奇：这口子东西两边的老城墙都是那么完整坚固，咋独独这儿会缺个口子呢？母亲说：“日本鬼子丢炸弹，为方便人们跑警报才挖开的，那时还没生你哩。”

　　慢慢地这里成了我儿时的乐园，我常同小伙伴顺着凹凸不平的土壁爬上城墙去“打游击”、放风筝。站在宽大的城墙上放眼望去，城内，满目青砖瓦房鳞次栉比，街头巷尾炊烟四起。城外，河水东去，空军桥（原为木桥，连结成都空军后勤部与百花新村，早已不存）、古树、渡船、淘沙船，以及行进在碎石马路上赶花会的马拉车，尽收眼底。城墙“高三丈，厚一丈八尺”，“坦平的城墙上可以并排着跑三两部汽车”（郭沫若《锦城走马》）。可惜1958年吹来一股拆城墙风，成都的老城墙被拆得支离破碎，老南门城墙当然也难逃厄运。1965年下半年，我在宁夏街任街办青年干事，奉命带领百余名街道青年参加义务劳动：挖城墙。地点就在今锦里西路一带。现在想来，真是一种罪过。

　　成都人历来精明，自打城墙开拆之后，废置的墙址很快派上了用场，率先来城墙的是汪家拐砖瓦厂，1958年便在老南门城墙上因势筑窑，就地取土烧起砖来，成本不高，收益甚快，1960年又更名为成都第一砖瓦厂。上世纪60年代，成都掀起了大办街道工业的热潮，汪家拐辖区在城墙上下办起了许多街道企业。如塘坎街城墙缺口西侧便是赫赫有名的成都市南河锻压机械厂、成都车厢制造厂，被人戏称为“城墙经济”。汪家拐辖区的街道工业也一时名声大噪。究其原因，都是靠城墙“起的坎”。“城墙工业”的崛起，解决了很多市民的就业大问题。那时，许多街坊邻里都在这“城墙边儿”找到了饭碗。

　　有意思的是，墙临水，水傍墙，南河自然也就深深融入了“城墙边儿”人的生活。无论说话做事，往往总会不自觉地同南门大河联系起来。过去老成都骂人：“你想不通嗦？南门大河没得盖盖，去跳嘛！”“你有好凶哦？该不会把我抱到南门大河把脚给我洗了嘛！”要挖苦溜须拍马巴结上司者则展个“言子”：“龟儿子在南门大河淹死，到灌县才把尸捞到。”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旧城改造，府南河整治双管齐下，原古城墙边的外南人民路、羊皮坝街、城边街即已扩建。因成都历来盛产蜀锦，汉代即设锦官，在今南河之滨称为“锦官城”，原古城墙边靠南河的这三条街即泛称为锦里，于是在上世纪90年代便将其分别更名，即是现在的锦里西路、锦里中路和锦里东路了。

　　古树与渡船

　　城墙旁边有棵皂角古树，树龄已逾200年，枝干屈曲遒劲，3人方可环抱。上世纪50年代，古树以西至百花新村一带，是成都老南门外有名的“娃娃坟”、“渣滓坝”，垃圾如山，蚊蝇逐臭，古树就在垃圾山东头的土坡上。我那时在南河附近的汪家拐小学读书，老师曾带我们去参观“颗粒肥料厂”，所谓“颗粒肥料厂”，其实是“渣滓坝”就地取材生产颗粒肥料的工场。我后来将锦江旧事讲给儿孙们听，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风景绮丽的锦江岸边，早先竟是那样一个“背阴”的地方。好在树下还有摆渡船经年累月“呀呀”的摇橹声与它相依相伴，形成一幅流水人家的淡淡水墨图。

　　夏日多雨，水大浪涌，摆渡艰难。艄公则将一根酒杯粗的长纤绳一端固定在岸边古树粗大的树干上，另一端即死死套牢船桅。如此，纵使江水湍急，船儿也不会被急流冲打地老远。有纤绳牵引，艄公更为从容不迫、舒卷自如，手持竹篙，左点、右点，让一叶扁舟准确无误地游弋于码头之间，此时乘船，则又有一番惊而不险的感悟。冬日枯水时，船家就在河边垒大石几块，上搭木板以作栈桥，这便简陋而中用的渡船码头。乘船过渡，船儿荡悠，两岸景物，回清倒影。过去乘船一次只要1分钱。传言3508厂的家属职工往返于宿舍区（倒桑树街）至厂区（文庙西街），乘渡船是不给钱的，很是令人羡慕。

　　儿时我最爱下河洗澡，南河水虽好，却只可“游对河”、“凫上水”、“拉长滩”，哪有“跳飞燕”、“跳镰刀”痛快？我与小伙伴最佳“洗澡”之地，则是离南河不远的肖家河上的“黄土堰”。到那儿却必须先过南河，若怀中有小钱，当然是气宇轩昂登船入座；若是囊中羞涩，便爽快地脱得光溜溜的，扑进河里，一手举着衣裤，一手划水。小伙伴们一边划着水，一边兴高采烈地笑闹。

　　到了上世纪70年代，就在渡船附近，3508厂自筹资金设计修建了成都市区唯一一座吊桥，桥长53米，宽2米，结构类似于都江堰的索桥。自打有了吊桥，也就没了摆渡船。后来，吊桥又被拆除，原址新建了一座单拱人行桥，名虹桥。

　　浮桥与周家碾

　　沿外南人民路（今锦里西路）西口向北拐，原为环城左路，是1913年成都开辟新西门后，沿城垣筑成一条土路，乃是逛花会之交通要道。环城左路东为老城墙，后由于1965年为修建人防工程，与锦里西路的城墙一并被拆除。上世纪60年代，环城左路改名建设路，至1977年更名为西城边街，1989年再次更名为琴台路。2002年琴台路被精心改造后，成为成都市著名的”仿古一条街“。

　　今天从琴台路至百花潭公园只需走过横跨南河的沧浪桥最为捷径。此桥建于1984年，因桥两端各设亭子一方，且造型典雅古朴，人们习惯称它为百花潭廊桥。倘若在50年前，要从琴台路去百花潭公园（那时叫百花潭动物园）就只能过浮桥了，浮桥建于上世纪50年代，位于沧浪桥上游约50米处，是一最简陋、也最简便实用的古老桥种。以木船数支并列，船之头尾与水流方向平行，间隔有序的固定停泊于南河之中，再用厚木板将数船一一牢固连接，贯通两岸，这种“水可载舟，水亦载桥，舟即是桥，舟桥一体”的浮桥，比起今天的钢筋水泥大桥算不上壮美，但它质朴，清新，自然、便捷，有一种原生态的美，走在上面微觉晃荡，优游，闲适，给老成都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像。

　　浮桥下游以东不远处的南河南岸边，上世纪五十年代有一座周家碾。儿时戏水、捕蝉、捉鱼、玩弹弓我常来这里。记忆中，周家碾是茅草为盖、板壁残破。碾米时，守碾人打开档水板，一股急流便飞泻而下直击木转盘，缓缓带动碾磙在碾盘上滚动，发出咚咚的碾磨声。其节奏不快不慢。水流从木转盘冲出，沿小溪，很快就回归到了南河里。我常听那些来碾米的农家人说：水碾的米好好吃哦！口味更香。不知这是一种心态呢？还是原本如此。

　　吊脚楼与枕江楼

　　过去，染靛街、倒桑树街多为老旧平房，靠河岸一侧有数处吊脚楼参差错落，我过去供职于浆洗街街办，对这里情况十分熟悉。其楼临水而筑，一端紧靠岸体，另一端则依托河滩砌筑的砖柱或石墩支撑悬空而起，遂成为“江上楼，高枕锦江流”的独特景观，老百姓则形象地呼之为吊脚楼，此乃南河一旧景。无须增加宅基地，只将河滩巧加利用，的确不失为南河人家的一种聪明之举。

　　这里的吊脚楼有十余处，楼主一般是住家户，从古至今，“万里桥边多酒家”，一些精明的店老板便看中这吊脚楼的水乡风情，在这里开张做买卖。万里桥南头，以经营传统川菜小有名气的肇明饭店便是其一，在此享用美味佳肴别有一番情趣。春秋之时，邀友二三，登斯楼也，推窗下望，则见流水潺潺，鸭儿上下游淌，翻腾戏水。笑谈中，把盏小酌，凉风拂面，好不惬意。

　　待到酒酣耳热杯盘狼藉买单时，店家结帐的方式也很特别，向来是以清点桌上盘碗作为计价的依据，这应该不会有错。但也不尽然，有街坊传闻，有食客大快朵颐之后，趁着店家不防，择其桌上空盘一二，迅即推窗抛入河中。算账时，店家虽怀疑，却又不明究里，真是哑巴吃黄连。等到枯水期到了，水落盘现，方才恍然，只能讪讪大骂。

　　与肇明饭店隔河相望的是枕江楼。建于上世纪20年代，在万里桥上流岸边。临锦江水，砌石堤，堤上修房，碧瓦朱栏，几净窗明，抗战时期即为酒家，以醉虾出名。“因地当桥洞，又在水流湍激之处，无论何时，好像总有一股凉风拂人，在天气热时，这地方的确是一个乘凉饮酒的雅座。”也不知起于何时，枕江楼不再经营酒食，而改作了茶社。但仍不失为一道颇具魅力的风景线。

　　无论吊脚楼还是枕江楼，都因临江靠水，总给人以风雨飘摇的感觉，隐患也就在所难免，若洪水肆虐，则更是首当其冲。1981年，特大洪水使得枕江楼楼基石堤全线塌方，而最让人揪心的那十余处吊脚楼反倒安然无恙，于是事后有人笑谈：想不到“干虾儿”未受损，却伤了“壮汉”。1995年2月23日，在轰隆的爆破声中，万里桥被拆除，此后，倒桑树、染靛街靠南河边所有民房全部拆除，河堤重新砌建，这儿的吊脚楼以及对岸的枕江楼也就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