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检察长曾在招商压力下成陪酒员，为消除虚假瞒报等问题，当地调整政策转向专班招商
核心提示
今年1月，湖北钟祥市强力推行了6年的全民招商，画上了句号。
钟祥推行全民招商，表现在给107家市直机关和乡镇下达硬性招商任务，就连文联、残联、妇联这些单位，都被下达了每年50万-200万元的任务。并且还制定了相应的奖惩措施。
5月20日，湖北钟祥市石牌镇，邹帮德和邹帮铎兄弟俩为他们养的20只鹿发愁。他们说自己被招商来的公司欺骗了，高价回收鹿崽的承诺没有人兑现。本报记者褚朝新摄
在当地经济得到推动的同时，盲目全民招商的恶果也逐步显现出来。很多招商来的企业和项目，并没有实质投资能力。还有一些没有招商经验的地方政府，招来骗子。
继2005年取消公检法等部门的招商任务后，今年，钟祥市再次下文取消文联等59家非经济单位的招商任务。
目前钟祥市已从5个重要经济部门抽调了部分人手，组成专班负责招商。
5月20日，湖北钟祥市石牌镇，邹帮德和邹帮铎兄弟俩为他们养的20只鹿发愁。他们说自己被招商来的公司欺骗了，高价回收鹿崽的承诺没有人兑现。本报记者褚朝新摄
“我们市文联一共只有4个编制，平时接触的都是文友，一年的经费也就10万，怎么能让我们这些人去招商？”5月18日，徐传洲说，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徐传洲，湖北钟祥市文联常务副主席，导致他不可思议的是1999年10月下发的一份全民招商文件。
在那份名为《关于下达全市招商引资目标任务的通知》的文件中，从2000年起，钟祥市政府给107家市直机关和乡镇下达了招商任务，其中包括市政法委、市检察院、市法院等特殊部门，连文联、残联、妇联这些没有经济职能的部门都有任务。经济部门的任务从几百万到几千万都有，文联等非经济部门，也有每年50万元到200万元不等的任务。
这项号召全民招商的政策直到2005年开始松动，今年1月才画上句号。
为了招商 副检察长成陪酒员
感觉不可思议的，不止徐传洲一个。
张定一提起招商任务，也颇为不解。作为钟祥市检察院副检察长，他所在的检察院每年的招商任务是200万。这个任务对于一直从事反贪、公诉等工作的张定一来说，不是个小数目，“既然是招商，就是要引来外地资金，可是我们和外地的联系，主要还是检察机关，人家外地检察机关怎么可能有资金来投？”
可是如果完不成招商任务，就要受到处罚。因为，为了保证全民招商政策的落实，钟祥市还出台了奖惩措施。
按照《钟祥市招商引资和外贸出口目标考核奖惩办法》规定：对完成和超额完成目标任务的主要负责人和责任人，分别增发1000元奖励工资。对固定资产投资达到5000万以上的项目，给予责任领导及其责任人2万元奖励，固定资产投资达到1亿以上的，给予重奖。
对没有完成任务的，则要处罚。根据处罚规定，那些未完成任务的单位和单位主要负责人及其相关负责人，会被取消当年各项评先资格，部分单位主要负责人及相关责任人还被扣发当年一个月的奖励工资，且“招商引资考核评分作为政府绩效考评依据之一”。
“我们也没有什么招商优势，只好靠个人关系，联系了一家电缆公司，他们出面帮忙联系招商项目，我们出人陪着谈判然后陪酒。”张定一称自己是幸运的，因为他不能喝酒。可是，他的一位同事，另一名酒量大的副检察长却为了招商充当了陪酒员。
不管怎样，检察院总算每年都完成了任务。可是，徐传洲就没那么幸运了。
“这些年，我们只完成过一回，还是在文体局的帮助下完成的。”徐传洲还记得，自己多次在大会上被批评，还当众交纳过罚款，每次是500元。
在钟祥市2003年招商考核通报中，完成年度任务80%的28家单位被通报批评，完成年度任务50%以下的20家单位被扣发奖励工资，还被处以1000元和500元的罚款。
商家忽悠 农民养鹿上当受骗
“当时推行全民招商，就是为了营造招商的氛围。”5月17日，钟祥市招商局纪检书记李军介绍，当时很多部门没有招商理念，对前来投资的企业服务不到位，相互推诿的事情时常发生。
全民招商，确实给钟祥经济带来了快速增长。
钟祥市副市长陶然公布的数据称：未实行全民招商时，钟祥利用外界资金只有2000万元，2000年实行全民招商后一下子达到了近2亿元，2006年达到了15亿元。
2006年市财政收入有3.94亿，其中大部分是依靠工业收入，而这些工业绝大部分是招商引资来的。
可是，把商招来后问题也接踵而至。
5月20日，拿着上访材料，说起自己被招商来的公司骗走8万多元钱的事，钟祥市石牌镇王龙村村民邹帮德的手有点颤抖。
按照他的说法，2004年9月9日，他和哥哥邹帮铎凑了8万多元钱，买了湖南湘潭农望钟祥分公司的13头鹿。
邹帮德还记得，当年3月19日，在镇政府会议室，镇委副书记杨华云、镇长尹德荣等官员，陪着该公司副总经理邹宏科等人，动员与会的农民养鹿。
该公司承诺，农户购买种鹿，公鹿2.28万元/只、母鹿1.98万元/只，公司保证高价回收，母鹿每年可产鹿崽一只，收购价格为9800元，如果不产崽，公司补偿9800元；此外，每只公鹿每年可产鹿茸3公斤以上，公司以3500元/斤的价格收购。
“杨华云在会上说，3月份镇委组织了一次实地考察，证实养鹿前景可观。”邹帮德回忆说。
在当地政府的一些网站上，至今还能查到，当地政府当初把该项目当作招商引资的正面典型。
官员的出面和公司承诺的丰厚利润，吸引了石牌镇马祠、李集、唐滩、瓦瓷、王龙等7个村的近20户农民。
可是，当年9月18日，邹帮德买的13只种鹿运回家刚10天。一大早，他就接到邻村养鹿农民岳忠诚的电话：“老邹啊，湖南人跑了！”
邹帮德说，他慌忙骑上摩托车，赶到该公司办公所在地。果然，办公场所内空无一人。
据邹家兄弟的统计，受骗农民中有11个购买大户，受骗总金额达到150多万元。
事隔3年，5月20日，仍任镇委副书记的杨华云说，镇政府一直都在关注这件事，希望能为农民尽量挽回损失，但他同时认为，农民的实际损失，并没有他们上访材料中说的那么多。
另外，杨华云并不承认养鹿的项目是镇政府招商引资的项目，自己当时把这个当作自己招商的项目，主要是为了完成市里下达的招商任务。
“当时，我确实带了3个人去湘潭考察了3天，发现当地很多农民都在养鹿。而且，该公司所有证件都是合法的，且有当地政府部门的批文。”杨华云觉得“不像骗局”。
“市里给我们下了招商任务，我们也没有办法，就把这个企业当作镇里招商的项目，充数报给了市里。”杨华云说。
钟祥市工商局一位负责人介绍，各单位急于完成招商任务，疏于防范，对招商也缺乏专业知识，导致全民招商中还招来不少其他类型的骗子，有骗吃骗喝的，有骗取优惠政策赚钱后走人的，还有空手套白狼的。
在钟祥市招商局纪检书记李军的记忆中，还曾经发生过企业骗取工程款后逃跑的骗局。
全民招商 存在恶性竞争隐患
“很多招商来的企业和项目，都是没有实质投资能力的，滥竽充数。”5月18日，钟祥市工商局副局长李志提供的数据显示，该市招商来的外资企业，注册高峰达80多家，而现在还存在的不到一半。而在该市招商局登记的外资招商项目，最多时有近150个，而现在建成的项目只有40多个。
“还有很多企业为了完成招商任务，谎报数字。”5月20日，招商局副局长张永健说。
张永健还记得，曾有一个磷矿企业停产，后来有外资过来投资，而在招商上当地镇政府起了很大作用，但这个企业归市化工局管，化工局就把这个项目当自己招商的项目上报了。
而污染问题，则成为钟祥市环保局纪检组长刘民银担忧的问题。有些部门，为了完成招商任务，忽视了招来的企业是不是污染严重。
“不少招商引资来的企业，因为排污不达标，被我们否定。这些被我们否定的企业和项目中，有的正在建，有的还只是意向。”刘民银说。
在刘民银的印象中，曾有一家养鸭企业，想在紧挨城区的近郊办一个养鸭场，选址时惊动了环保局。他到现场一看，觉得距离城区太近，“夏天鸭子粪非常臭，肯定会影响城区居民的生活。”
这个项目，被刘民银否定后离开了钟祥。而刘民银因此被招商单位埋怨。
钟祥市招商局有关负责人还指出，全民招商的另一个隐患，就是各自为战，缺乏统一规划。在磷矿丰富的钟祥，不少单位盯上了这块肥肉，纷纷把招商的目光集中到磷化工生产企业上，致使钟祥磷化工项目投资激增，但80家企业的产品基本相同。一旦政策和市场变动，可能引发恶性竞争。
任务取消 5个专班负责招商
今年一开年，钟祥市就传出了取消全民招商政策的风声，59家非经济单位被取消了招商任务。而在此前的2005年，钟祥市也已决定停止给公检法、政法委、监察局、审计局等单位下达招商任务。
“这是对的，再不能让一些非经济部门不务正业去招商了，更不能再这样以牺牲能耗为代价来换得经济的发展。”钟祥市一机关负责人说。
5月初，湖北省商务厅投资促进处处长胡中海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废止全民招商主要是因为这些做法，不仅会干扰政府部门的正常工作，也容易造成地区间的虚假瞒报、相互攀比和恶性竞争。
而在钟祥市副市长陶然看来，落实科学发展观，就是要求招商引资从又快又好转变为又好又快。
他认为，目前钟祥的招商引资已步入招商选资阶段，必须从简单的招商到有针对性的招商，把一些高污染和高消耗的企业排除在外。
“取消全民招商后，我们开始转向专班招商和选资招商。”5月20日，陶然介绍，目前钟祥市从5个重要经济部门抽调了部分人手，组成专班负责招商。过去全民招商是靠人找项目，而现在选资招商是围绕项目招合适的资金。
“5个专班的招商任务各是1个亿。”招商局纪检书记李军介绍。
5月20日下午5时许，已经快50岁的邹帮铎，又准备去山上给自家养的梅花鹿找饲料了。
“累啊，要忙到晚上8点左右，砍回的树枝只够它们吃一天。”本是石牌镇王龙村卫生所医生的邹帮铎，不习惯干体力活。
可是，邹帮铎说他没有选择，后院圈养的20只梅花鹿，是他和弟弟邹帮德凑了8万多元的血汗钱换来的。
“鹿肉可以卖到一斤40元左右，13只种鹿都已经卖掉了，现在种鹿繁殖了20只幼鹿，希望都能卖出去，追回成本。”邹帮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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