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棵棉花都是韩老的心肝宝贝。
每次到棉花示范区威县,韩老都住在这间农家屋子里。
韩老说,有生之年最大的心愿是让农民每亩棉花增收100元。
韩老工作严谨,记录必须工整准确,学生不敢马虎。
本报记者 李敬东 文/图
核心提示
见了棉花,他比见了老伴儿还亲。宁可不要命,他也要种棉花。在周围人看来,他是为棉花而生的,为此有了一个雅号棉痴。他搞了一辈子棉花,因选择的是最基础的材料工作,只做嫁衣少有成果,但他却成就了今天我省雄厚的棉花种质资源和大量优质品种;他搞了一辈子棉花,弟子们一个个都当上了研究员,而自己直到退休还只是个正研待遇。
作为河北乃至中国的现代育种奠基人之一,他直接或间接给社会带来的经济效益达23.85亿元。91岁高龄的他至今每天还下地研究棉花。
一天都不能见不到棉花
5月23日,石家庄下了一天雨,松一阵紧一阵的。
次日天刚蒙蒙亮,和往常一样,省农林科学院棉花研究所退休的育种专家韩泽林老先生,不到6时就出门了。今天他要到地里看看他种的棉花,看看10多厘米高的苗儿被雨砸歪了没有,看看雨后有虫子钻出地皮来“作梗”没有。
那片棉花试验田离住处有500多米的路。迈着大步子,除了和遛早儿的老同事打打招呼,韩老径直朝棉花地走去。91岁的老人走起路来比年轻人一点不逊色。
又见面了!每棵棉花都是韩老的心肝宝贝。俯下身子,一会儿扶扶这棵苗,一会儿摸摸那片叶,仿佛在和老友握手,亲切而自然。
“农业科研成果是靠下地干出来的,棉花是哑巴活体,缺什么会跟你要,它有表情,如果工夫下不到,你就看不懂它的哑语,搞不好科研。”韩老跟记者说,棉花地像个幼儿园,每一棵棉花都是他的孩子。
韩老忙起来常常忘了吃饭。老伴儿在世时,特意给饭锅做了个棉罩,为的是给他的饭菜保温。每次出差回来,韩老往往是把包一扔就下地去了。对此,老伴儿常说,“他见了棉花比见了我还亲!”如今,70多岁的儿子照顾他,热饭几乎是天天必做的功课。
在育种界有种说法:能搞小麦不搞玉米,能搞玉米不搞棉花。因为棉花的生长周期长,一年到头都得忙。而每年七八月份的开花期,是最忙的时候,此时的棉田里热得像蒸笼,可韩泽林一待就是一天,等晚上回家时,衣裳早已湿透了几回,汗碱一圈一圈的。夏天石家庄气温高达40℃,而棉田里,依然可以看到他躬着背在劳作。
在韩老的地里,每株棉花都挂着标记牌。标牌都是用旧药盒、废烟盒剪的,上面详细标明了单株的特性。韩老搞科研崇尚节约,收获时种子袋也都是用旧信封。他说好钢得用在刀刃儿上。
在韩老家里或办公室,地上、桌上、阳台上,到处是一袋袋棉花,每一袋都有详细说明,不差分毫。几十年如一日,下地回来第一件事是将材料清清楚楚地整理记录好,然后再吃饭,怕的是记错了或忘了。熟悉的人都知道他爱棉如子,籽棉取籽时他从不用轧花机,都是用手一粒粒往下抠,年复一年,两个大拇指的指甲都变了形。
2003年,相濡以沫的老伴儿永远地离开了韩老。那段时间他下地更勤了,好在天性开朗,韩老终于挨过悲痛的日子。当院领导来看望他,问有什么困难时他说:“没有!只要在院里给我留块地种就行,老伴儿也走了,棉花就成了我的伴儿。”
阳光下,一头银发雪白耀眼。韩老说,他一天都不能见不到棉花。
苦干60年不见成果
韩老最早和棉花打交道是在1946年,此后一干就是60多年。
从国立西北农学院大学毕业后,韩泽林被分配到石家庄搞棉花研究。年轻时,他在农村产棉区驻地,长年和农民吃住在一起;75岁后曾连续3年在试验点蹲点,且每年都在100天以上;80多岁时,他仍然坚持下乡指导,连日的劳累使他有一次中午昏倒在棉田里;即便今年,91岁的他还自己乘长途班车到棉花示范区邢台威县去了3次。
对棉花的研究还得从远缘杂交说起,我在1958年偶然发现一株海岛棉和一株陆地棉发生了杂交,这属于不同棉种间的远缘杂交,一下子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从此开始了我的育种长征。说起棉花,韩老的话匣子一下子放开了,如涓涓溪流。
就是当时那棵杂交棉苗激发了韩泽林的灵感,要搞就搞远缘杂交,搞陆地棉和海岛棉的中间型!
这一决定非同小可,这意味着他在一个漫长时期内不能再搞别的选题。更因为这是基础性工作,清苦一辈子,到头来只是替别人做嫁衣,自己却得不到什么成果。但搞农作物研究的人都知道,中间型的意义实在太大了,它是沟通种群的桥梁,有了它,当人们有需要的时候,将这些材料拿来用,很快就会出结果。如果没有这座桥,再从远缘出发去搞,时间就会很长,很不经济。
在近半个世纪的漫长岁月中,韩泽林历经坎坷,但他坚持下来了。为此他在日记本里曾以诗明志:平生无所好,痴心棉育种。难度虽然大,技毅保成功。
然而培育试验中出现过的两次险情,至今还让韩老后怕。一次是1966年,在藁城市北席驻地,他身上带着很少一点远缘杂交种,在老乡家猪圈旁一处向阳背风的地方种了下去。由于最初几代的种子育性和生活力都差,出苗很少。雪上加霜的是,圈里的猪跑了出来,把棉苗给糟蹋了,只剩下了可怜的三四棵。但在他精心呵护下,最终星星之火还是成了燎原之势。另一次也是为保存杂交棉的火种,他冒了很大的风险。文革期间他被当成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关进了牛棚,急中生智的他把口袋里的种子藏到了被子里,才幸运躲过一劫。
痴心育棉60年,无论种植还是培育,韩泽林都是棉花所的绝对权威。按理说,搞棉花研究60年,应该育出不少新品种,可韩泽林育出的品种并不多。搞了一辈子棉花,自己的弟子一个个都当上了研究员,而自己直到退休还只是个正研待遇。这乍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也正是他最了不起的地方。
在韩泽林的试验田里,记者没能看出一株株棉花有什么特别,但在育种人眼中它们就是一个军火库,如果需要就可以随时从中选择、培育,形成新的棉花品种。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正是因为韩老搭起了棉种间的桥梁,才成就了今天河北雄厚的棉花种质资源和大量优质品种。原省农林科学院的兰巨生颇有感触地跟记者说,韩老作为河北乃至中国的现代育种奠基人之一当之无愧。
搞科研必须得下地干活
从长有成千上万株棉花的试验田里随便拔一株棉花,韩老就能说出这株棉花所在的准确位置。这听起来好像有点夸张,而他的弟子们却深信不疑。因为做杂交要仔细观察棉花的性状,韩老就整天待在地里,把棉花当成自己的宝贝一样呵护。天天如此,自然对每一株棉花都了如指掌。
上世纪70年代,沧州农科所在进行棉花品种比较试验时,不小心弄丢了标志牌和试验设计笔记,面对几十亩棉花,工作人员犯了难。后来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请来了韩泽林,结果经他过眼后,又准确无误地重新插上了牌子,建了账本。
即便如此,韩泽林总是说他的好多技术都是跟老农学的,只是把他们的经验总结升华罢了。在好多场合他一再强调,搞农业科研必须得下地干活!
有一次在单位业务会上,他对当时的某位领导直言不讳,你这个所长,从来也不见你下地,光纸上谈兵,像话吗?把那位领导弄了个满脸红。此后这位领导尽管日常事务性工作很忙,但每天到单位也要到棉花地走一圈。
韩老敢和领导叫板在单位是出了名的。老同事韩仓法说,有一年单位要盖锅炉房想占块棉花试验田,当时设计图纸都拿出来了,可韩泽林知道后觉得不合理当即找到领导,大嚷你有本事盖,我就有本事拆。最终韩老的火气得到了尊重,锅炉房易地而建。
1993年棉铃虫爆发,各地棉花减产严重。而在韩泽林蹲点的威县七级镇,由于防范措施得力,田里看不到一个虫子。据其弟子李俊兰回忆,韩老下乡不是看看就走,他认为这样解决不了问题,而是要住在村里,一块地一块地看,随时帮助农民发现和解决问题。最终该镇大灾之年大丰收,创造了奇迹,因而被誉为江北棉花第一镇。
韩老对工作严谨,一根发丝的差距都不允许有。他不仅严格要求自己,对弟子们也很严格。但在生活上,韩老对弟子们又像个慈父,那年一弟子考研复习春节没回家,他端着两碗刚出锅的饺子给送去,路上怕饺子坨了,他边走边摇走了一路。
韩泽林直接培养和影响了几代育种专家。他重视培养年轻人,手把手地教他们田间管理、观察、选择。他的弟子中年龄最大的已经70多岁,最小的才20多岁。受老先生影响,我们这里自上而下形成了一种良好的科研氛围,严谨不浮躁。韩老的弟子、现任棉花所所长张香云如是说。
百姓眼中的白发老头
走在我们农民中间,不知情的真看不出来那个白发老头是一个专家。在威县七级镇士通村,正在棉花地里干活的宋花琴所说的白发老头就是韩泽林。那老头真行,现在村民的日子都很好过,每年光棉花的收入就是好几万元,都是人家的功劳。
从穿衣戴帽就能看出来,他一直把自己看成了农民,从没把自己当成什么专家,今年韩老师自己来过三次了,每次来都是从三公里外的镇里走来。让他在家里吃饭,他总说在路边的小摊上吃过了。老村支书刘书格告诉记者,这么多年来每次韩老师来总是住在他家,夜里还要经常召集村民座谈讲棉花,现在村里农民人人都是专家。周边其他村的棉农只要看到士通村开始打农药,便也赶紧出来打农药。如今,全镇7万亩地,有6.5万亩种的是棉花。
只要农民有难题,不管是不是棉花方面的,韩泽林都会倾力帮助。
在威县蹲点期间,他让农民选择秆子壮、硬的玉米品种,并在玉米地里间作豆角,结果豆角丰收,整个村子靠卖豆角挣了钱。1992年前后,韩泽林在威县七级镇搞中长绒棉推广,当时粮棉争地很让人头疼。韩老大胆采用了早造墒和地膜覆盖,这样一来,棉花出苗提前十几天,给小麦浇关键水让了路,小麦增产,而且棉花霜前花多了,棉花也增产,每亩地至少增收100元。粮棉两增,一举两得。
上世纪60年代,韩泽林等一行人在藁城北席搞良种繁育。在当地,红薯是冬天的口粮,但这里的红薯黑斑病严重,窖藏极易腐烂,老乡们常常吃烂红薯。韩泽林发现这一情况后,就教大家如何温汤浸种,第二年黑斑病就没了。
在驻点,哪块地该浇水了,哪块地有虫害了,该怎么防治,他都心中有数。村民也知道按着他说的办准没错,谁听话谁得实惠,村民们都拿他当亲人,而他住在农家时,有什么吃什么从不给老乡添麻烦。老乡们来到石家庄也总是要到他家串亲戚,他更像对待亲人一样款待。
有专家给韩老算过账,这些年来,韩泽林直接或间接给社会带来的经济效益达23.85亿元。但韩老从来没给自己算过账,对别人算出来的数字他也不以为然。
韩老从不计个人得失,但心里总装着农民的收成。有一次在行唐县,当地政府邀请专家看看棉花的长势,过后给了每位专家一些钱。韩老不要,人家执意要给,就在车门即将关闭的一刹那,老韩又把钱扔还给了他们。对此他这样解释,我又没给人家作什么贡献,只是看看就收人家的钱,这像什么话?即便是有了贡献,他也不要钱,在威县蹲点时,他忙活了大半年,棉花丰收了,村里派人给他送来600元钱。乡亲知道他的脾气,就背着他,给了他的老伴儿。韩泽林知道后第二天就把钱捎了回去。
采访中韩老说,他有生之年最大的心愿是让农民每亩棉花增收1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