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每天都会开车经过那片玉米地。玉米地就在硅谷交通主动脉、101高速公路之主交叉道、劳伦斯快道旁。劳伦斯快道是条不成文的高速,双向共8条车道,限速只比高速慢10英里。沿路早已开发殆尽,开上半小时,只见有鳞次栉比的酒店,办公楼,公寓楼,大小商场,甚至看不到在美国很普遍的居民小楼。
突然有一天,看到空地不深不浅之处那简易小篷子的门楣上,手书着大大的红字:CORNPALACE,玉米宫,老式字体,粗拙,却透着一种沉稳气息。在高科技的硅谷,即便小商家自己制作的广告也都是印刷的,这种手工感觉就仿佛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以及这个人一生的故事,而这个人的故事比硅谷的历史还要长。
看过硅谷老照片的人,都知道这阳光之谷曾是果园与花圃的天堂。漫山遍野的浓绿,当时的交通要道夹持高挺的树木,车子碾平的路面依旧是袒露的泥土。直到上世纪80年代,这种乡村美景依然时有所见。硅谷的发展虽有悠久历史,但蓬勃似乎在一瞬之间,对应的便是果园与花圃的转瞬凋零。就在不远处,101高速某一出口,为了满足所谓科技新贵们对奢侈的追求,商人们紧贴高速路修建了迷你高尔夫球场。
很巧,我在玉米地附近的“星巴克”遇到一位健谈的女士,言辞间提到玉米地在硅谷的特异存在。我惯常地抒发情感:“这年头,这地方,这玉米地……”女士没等我表达,就朗声插话:“哈,那老头,我熟着呢。”我连忙问:“他怎能坚持种玉米?”女士笑道,有一丝不屑:“种玉米?他一直想卖地,卖个大价钱!”
果园与花圃都是这样消失的。这片玉米地的准确面积我估量不出,但至少有一个足球场大小,如此黄金地段,该多少钱呢?总之如今硅谷一套公寓也得50万美金。金钱面前,孰不动心?我略有失望,但兴趣转向,继续盘问这潜在的一夜暴富的故事:“那怎么还没有卖呢?”
“谈来谈去谈飞了呗。你也知道,这一两年房价掉了,他不甘心。”想想也算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故事,不禁莞尔。明明可以成为千万富翁,坚决不做百万富翁,哪怕是九百九十九万。
房价又涨了,据说是投资惯了股市的人必须找到新的拔火罐,然后数年之后,在网络泡沫化几年之后,房市也开始停摆。这一轮的起伏里,玉米地静静地沉睡在快道旁。我并未见到随风摇曳的玉米叶子,我也没有见到水泥搅拌机。就这片褐色的泥土,如此坚定地、赤裸地面对苍天。在四周建筑环绕之下,实在也能让人联想起地面的缺陷,但我们难道不需要这样一片真诚的缺陷吗?到处是包装坚挺的新事物,迷失的却将是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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