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渔：从普京拜访索尔仁尼琴说起

　　说文解道之王晓渔专栏

　　6月12日，俄罗斯独立日，总统普京将文化教育领域杰出贡献国家奖颁给了作家索尔仁尼琴，并且亲自到这位88岁的作家家中看望了他。一位被指民主立场不够坚定的总统，给一位著名的异议者颁奖，这似乎有些意外。

　　近年来，普京对非政府组织、媒体和政党出台了一系列限制性政策，还提出“主权民主”的观点，即俄国作为一个主权国家，根据本国历史、地缘政治、国情和法律自主确定民主的道路。在俄罗斯，绝大部分公众认为普京之举是民主转型道路中的权宜之计，因此可以接受甚至坚决支持，也有部分民主人士认为普京推行独裁。但让我吃惊的是，一些中国网友综合以上两种观点，以普京受到俄罗斯民众支持为由，居然得出独裁胜过民主的结论。

　　赫鲁晓夫的孙女妮娜·赫鲁晓娃在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表示：“我写过普京非常负面的文章，但他不是独裁者，不是斯大林或伊凡雷帝；我曾经把他归为那一类，但他不是，他也不是勃列日涅夫。”戈尔巴乔夫称普京总统是“真正的民主主义者”，叶利钦则对普京很满意，他指出：“发展迅速的俄罗斯需要一个年轻的总统，我当时想找一个珍惜市场和自由理想、理解与文明国家携手并进重要性的人。”

　　值得注意的是，戈尔巴乔夫曾认为叶利钦犯下很大错误，叶利钦此前也曾打算给索尔仁尼琴颁发奖项，但被拒绝，因为索尔仁尼琴认为叶利钦给俄罗斯带来苦难。同样是俄罗斯民主转型过程中的关键人物，叶利钦受到索尔仁尼琴、戈尔巴乔夫的批评，普京却受到这两位的认可。2000年，普京竞选总统时引用了俄罗斯的民谚：“谁不对苏联解体感到惋惜，谁就没有良心；谁想回到过去的苏联，谁就没有头脑。”或许可以因此批评俄罗斯民众缺乏更进一步的民主诉求，但是也应该认识到，尽管各方分歧巨大，共识也非常稀缺，但是他们已经拥有一个基本底线，那就是不能回到过去。过去是现在的病根，而不是药方。

　　我在这里无意于讨论普京的是非，只想说明一点，那就是发生在俄罗斯的分歧，属于民主转型期间的“有底线的分歧”。不管批评还是认同普京，公众绝不可能站在独裁的一边。批评者认为普京不够民主，认同者认为只有普京才能实现民主，虽然对普京的评价、对民主实践的看法完全不同，但很少有人会站在民主的反面说话。成熟的民主社会往往是“有共识的分歧”，共识也是常识。从“有底线的分歧”到“有共识的分歧”，无疑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有底线的分歧”可能问题多多，甚至有些问题非常严重，但总是要胜过“无原则的团结”，胜过把和和气气建立在没有底线的统治上。拥有“无原则的团结”不等于拥有共识，因为“无原则的团结”恰恰是常识的反面。虽然两者看起来非常相似，但如果以反对分歧、寻求共识为由，试图回到“无原则的团结”的时代，那只能是南辕北辙。

　　由此观之，普京这位昔日的特工，对待索尔仁尼琴这些昔日的异议者不但没有异议，还颁发国家奖项，就不是一件让人感到奇怪的事情了。昔日的特工和昔日的异议者，毕竟还拥有着共同的底线，或者说最低限度的共识。 (作者供职于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