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岁的邓平寿“回家”了。他老家的门前,有一座小山坡。小山坡上,添了一座矮矮的坟冢,邓平寿长眠在这里。
新坟外,邓平寿撇下的,除了年近九十的老母亲,还有他的农民妻子、两个女儿和智障哥哥。
山坡下,放眼望去是成片的桑葚和葱郁的虎蜜柚。
——“虎城的事一天没做好,我就一天不离开虎城!”邓平寿曾对乡亲们立下过誓言。
守望在这里,被当地百姓称为“草鞋书记”、“田坎书记”的邓平寿,终于可以看着虎城镇40万父老乡亲“都过上巴巴实实的好日子”。
“他没把自己当成好大的官”
重庆市梁平县虎城镇镇干部廖铭清楚地记得,邓平寿是今年1月14日傍晚时分,在几个镇干部和医生的强劝下,被抬上车离开虎城的。
当天,邓平寿带着镇干部廖铭等一行4人到千丘村检查桑树苗移栽情况。下午3时,突然发病。
“他是被我们架到医院去的。”廖铭说,“由于病情紧急,邓平寿被连夜送往重庆市区的大医院治疗。他被诊断为急性坏死性胰腺炎。”
等邓平寿再次回到他付出了一生心血的虎城镇时,他已化作了一捧骨灰。迎接他的,从虎城镇场口到邓家老院子,足足7里,全是戴着白花的乡亲们。
——他们的好书记,还差3天才满51岁。
碑垭村二组的养蚕大户罗立德也在人流中。他一直想寻找那个熟悉的中年汉子的身影。
“没有,还是没有!”,罗立德惦起脚跟,叹了口气。直到看到邓平寿的女儿邓巧娟捧着骨灰盒出现时,他恍惚间才明白:“这一次,邓书记是真的走了”。泪水夹着雨水在他的脸上流啊,流啊……
在罗立德的眼里,邓书记不像书记,更像他的邻家大哥。他会经常在路上遇见邓书记:一身灰衣,一双胶鞋,一个黄色帆布包,包里装着桑剪、嫁接刀、蚕药和农技书。
“你挑一挑担,他会接过去替你一程;你给果树剪枝,他就摸出剪刀帮你一阵。”罗立德用粗糙的大手比划着。
有一次,罗立德家养的3张蚕突然不吃桑叶,这让他急得团团转。下村的邓平寿正好经过罗立德家,他便蹲在蚕棚里观察,最后诊断为轻微农药中毒,忙拿出包里蚕药救治。不到半天工夫,蚕铺上就响起了“沙沙”的蚕儿吃食声。这3张蚕后来卖了近1000元。
从那以后,罗立德只要一见到邓书记,老远一双泥巴手就伸过去:“老邓,要不是你,我那3张蚕早就完了啥!”
但罗立德没有想到的是,邓书记为了学习蚕桑技术,曾专门拜镇里的蚕桑技术员钟德荣为师,学习良桑嫁接和养蚕技术。“邓书记是一名农民干部,他没认为自己是好大的官。”认识邓平寿已有28年的钟德荣说。
如今,虎城镇桑树种植已达4051亩、350万株,年养蚕1万余张,占全县养蚕量的三分之一。农民每家每户都能养两三张纸,仅养蚕一项,给村民们每年带来收入少则几百元,多则两三千元。
除了养蚕,在邓平寿的带动下,虎城镇农民还种植5000亩25万株,年产柚子400万个。蚕桑和柚子,每年为虎城农民人均创收500元。
为了农民的事情在县长面前流泪
梁平县委书记张道华说:“为了修路,平寿付出了大量的心血。他让我最受感动的,是在我当县长时的2003年,他来到我办公室汇报修路的情况。由于一条路面的资金不到位,这个近50岁的人找到我,哭了,很伤心。一个镇党委书记,为了农民的事情,在县长面前流泪,这是我遇到的第一次。”
几年前,虎城镇只有一条10多公里长的水泥路连着县城。镇内机耕道坑坑洼洼,车辆难以通行。农民运送农副产品和生产、生活物资主要靠肩挑背扛。
邓平寿急在心里,他组织镇干部认真研究,作出了改善群众生产生活条件、硬化村组公路(建水泥路)的决定,并一起广泛发动群众,投工投劳,多方筹资,做到专款专用,由县交通局统一发包工程项目,由群众推选党员和本镇的县、镇人大代表进行质量监督。
工程完工后,邓平寿邀请县纪检部门、审计局核查账目,向群众公开。2002年,在上丰村二组,虎城第一条村级水泥路修成了。
随后,全镇迅速掀起硬化村组级公路的热潮。在千丘村公路硬化现场,邓平寿和大家一起搬石头、抬水泥,由于过度疲劳,晕倒在工地上。经抢救苏醒后,他不顾家人的劝阻,说了句“我没事”,便拖着病体离开医院赶回了工地。
邓平寿对公路质量十分较真儿。他说:“老百姓筹两个钱不容易,我们要对得起他们。”通过公开投标取得虎峨公路B段承包权的刘某,在施工过程中心里打起了小九九,和邓平寿拉兄弟关系。
邓平寿批评他:“如果你真要成为我的兄弟,那就不要搞这些小名堂,老老实实地把路修好。质量上你还应该比别人高,才说得过去。”为此,刘某没少挨过骂,大荣村一段近30米长的水泥路还被邓平寿要求强行返工。
乡村修路,邓平寿和镇干部们克服了筹钱难、给乡亲们做工作难等诸多困难。历经6年的努力,现在的虎城镇已基本实现县道连村道,村道连组道的水泥路交通网,共硬化村组级公路48条,108公里,达到100%的村、85%的组通水泥路,直接受益群众近4万人,多数群众过上了“走路不湿鞋”的生活。
“农民的问题在地里,我坐在轿车里,农民不会来找我说话办事”
“农民的问题在地里。我坐在轿车里,农民是不会来找我说话办事的。”邓平寿经常对身边的镇干部这样说。为了能经常解决类似村民罗立德遇到的问题,并深入了解群众,他用脚踏平了办公室与田地地头之间的那道坎。他坚持长年下村。下村时,身上总有三样“宝贝”:洗得发白了的黄布挎包、解放鞋和笔记本。
在镇长赵洪越看来,邓平寿下村全走路,常常一天走几十里。镇里的年轻干部每每走得脚酸腿软。赵洪越是2005年12月31日到虎城镇任镇长的。他没想到,一年多的时间,一个人可以如此深刻地改变他——这个人正是“班长”邓平寿。
当组织上把赵洪越从平津镇副书记提拔到虎城镇当镇长时,他思想上有疙瘩。“邓平寿的工作方法与我差别太大,我难以接受!”赵洪越向组织说实话。
邓平寿1998年开始担任虎城镇党委书记。这个梁平县西部最偏远的镇,交通、蚕桑等多项工作长年保持全县第一。但邓平寿的工作作风,却让赵洪越很不理解:“除了开会,邓平寿长期泡在村里。不坐车,每天走十几里路。”
据说,虎城7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哪棵桑树树干没刷白,哪条路的路段垮了块石头,邓平寿都晓得。
刚到虎城镇工作的第一个月,赵洪越最不能接受的是邓平寿在办公室接待百姓。只要邓平寿办公室的门开着,赶集的百姓——挑担的,背筐的,脚上沾着泥巴的,叼着烟杆的,有的简直穿得就是邋里邋遢,都可以往他的办公室钻。邓平寿的办公室不时传来一阵阵欢语欢声。
“他们来了以后,甚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邓平寿办公室那套足以挤下10来个人的棕色人造革沙发,坐垫早已发白了。赵洪越有次开玩笑地说:“这都是村民的屁股磨的。”
但玩笑之后,赵洪越开始反思:“按照镇干部分工,很多事情应该找我的。为什么村民们都争着往邓书记的办公室里挤,而自己办公室的沙发却无人来坐?”
很快,赵洪越找到了答案:在每次的干部会上,邓平寿把百姓当前的热点、难点问题都讲得非常具体,甚至哪家哪户的蚕今年卖了好价钱,他都知道。
邓平寿下村,走好路,也走僻路,但从不带伞,也不戴草帽。初来时,邓平寿带赵洪越下村,到的第一个村便是最远的八林村,来去走了5个小时。一路上,近九成的百姓都认识他。第二天,赵洪越累得腰酸背痛起不了床,邓平寿却又下村去了。
邓平寿白天下村,把了解到的群众困难记在本子上;晚上回到办公室,看见报刊杂志上与农村相关的文章,又记在笔记本上。这样的笔记本,邓平寿有40多本。
2006年夏天,重庆大旱。水口村的养鸡大户伍能军的5000余只鸡因缺水而奄奄一息。从陈家村徒步到水口村察看旱情的邓平寿知道后,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记下:“8月16日,水口村六组伍能军5000只大鸡缺水,急需解决。”第二天,由镇里出资雇请的三轮车往返五六趟,为养鸡场送水,5000只大鸡、4000多只小鸡无一死亡。
日子久了,赵洪越开始打心眼里敬重邓平寿了:邓书记的路没有白跑。百姓给他端杯水,他给百姓递支烟。他也不得不承认:“邓书记的工作方式拉近了与百姓的距离,这是一种体察民情的工作方式。这种融洽的干群关系,绝不是在办公室里坐得出来的。”
横亘在镇长赵洪越和镇党委书记邓平寿之间的那道心理上的坎儿,消失了。赵洪越开始改变工作方式,习惯往乡下跑,他指挥修建的全镇最偏远的一段村级公路,也顺利开工,圆满结束。(记者何春中)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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