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山西省洪洞县检察院以涉嫌非法拘禁和故意伤害等罪名,对洪洞县“5·27”黑砖窑事件包工头衡庭汉等5名犯罪嫌疑人批准逮捕。同日下午,全国总工会在北京举行新闻发布会,披露山西省临汾市洪洞县广胜寺镇曹生村黑砖厂的厂主父亲、曹生村村支部书记已被免职并开除党籍。
另悉,针对黑窑工事件,6月15日,国务院联合调查组成立,这个由劳动部、公安部、全国总工会组成的调查组已兵分三路到山西临汾、晋城、运城展开调查。
身处山西洪洞、运城的记者发现,不少家长仍在苦苦寻找自己孩子的下落。而更让人担心的是,那些已经被解救的民工目前的生活状态怎样?经历过一场磨难之后,他们身心所遭受的创伤何时才能痊愈?
获救孩子们的现状
回家后常在半夜里哭醒
王孟是陕西省临潼县人,今年4月因为跟母亲吵了一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随后,衡庭汉一伙人在西安火车站将王孟拐骗至山西洪洞县曹生村的黑砖窑。
在黑窑的日子里,王孟时常遭受毒打。一次被打手用铁锹猛拍小腿,竟将石子嵌进了肉里,直到被解救回家后,才在医院将腿中的石子取出。到家已经十多天了,王孟现在才刚刚能够正常走路。他的腿上目前还有肌肉化脓,伤口痊愈仍需一段时间。
最令王孟父母揪心的是,还没过17岁生日的王孟时常在半夜里哭醒过来,黑砖场留下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孩子精神很不好,回来了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王孟的母亲现在特别后悔当初跟儿子吵架。
准备去上海找打工的哥哥
同样来自陕西的陈小军,是第一批被拐骗至洪洞黑砖窑的工人。他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几年前不知去向,被解救回家后他的姑妈一直照顾他。“离家两年了,家里人都以为他不在人世了。”陈小军的姑妈说,小军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他准备过些日子前往上海,跟在那打工的哥哥一起生活。
希望学门技术换个环境
16岁的陈成功被从山西洪洞解救出来后,几乎每天都要去医院看病输液,他的身上到处是被殴打和烫伤留下的脓包疮。“医生说这些伤虽然能治好,但是脸上的伤口太多,保养不好的话,以后肯定要留下疤痕。”陈成功的母亲提起儿子就心酸,说到激动处情绪失控。
陈成功的哥哥陈磊磊说,由于在黑砖窑里弟弟每天只被允许睡三四个小时,回到家后仍然没法改变,每天都是很晚才睡很早就起。“整个生活作息完全乱套了,他说自己睡不着。”
陈磊磊说,现在汝州市劳动局已经推荐陈成功去上一个电脑培训班。“现在全家人都希望他能在那学门技术,换个环境,忘了那段经历。”
企望学校医治心灵创伤
张兰(化名)与陈家人的想法一样,她的儿子只有15岁,被拐骗至黑砖窑之前刚刚初三毕业。“孩子现在变得特别不爱说话,当妈的只能暗地里心疼着急。”张兰说,她现在正在尽力帮儿子联系学校,等他恢复一段时间后,继续上学。“我希望他能再去接受教育,更重要的是,学校可以帮他医治心灵的创伤。”
记者手记
寻子父母的悲伤与无奈
晨报记者杨育才
作为一名初为人父的记者,在亲眼目睹家长们寻找孩子的艰辛时,我总会陷入深深的悲哀和恐惧。假如那些照片上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我会怎样?那一种撕心裂肺般的苦痛,时时撞击着我愈发脆弱的心。
采访中,我遇到一名头发斑白的父亲,瘦小的个子,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破旧双肩包,那是他走失儿子背过的书包。书包里已经没有书本,而是几个矿泉水瓶子和像石头一样坚硬的烤馍。每到一个砖窑门口,他都尽力地奔跑在家长队伍的最前头,似乎儿子就在里面的某个角落。他无数次地这样幻想着,却无数次地被残酷的现实打倒。
一名寻子的母亲向记者哭诉:“我梦里都盼着有儿子的消息,哪怕被打残了,打傻了,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也要把他带回去啊。”
寻子父母们的悲哀,不仅仅源于孩子走失后的音讯全无,更多的还是面对猖獗黑砖窑时的无力,面对当地某些政府部门冷脸时的无助,以及面对官商勾结时的无奈。山西省和河南省有关部门每天都会向媒体公布一串数字,出动了多少警力,查封了多少砖窑,解救了多少民工,惩处了多少工头……但是当记者向运城市临猗县公安局打听该县的解救数字时,他们却表示不清楚。除了洪洞县那个砖窑外,所有被解救出来的民工,都未公布他们的具体信息,哪怕是最简单的姓名、年龄和籍贯。
对于那些奔波于晋豫几百座砖瓦窑的寻子父母,这些数字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遥远和毫无意义。他们无法理解这一连串每天增长却不知出处的数字到底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在他们内心深处只有一个问题:“我们的孩子在哪里?”显然,这个问题没有人来解答。
劳动法,青少年维权,面对着暴力和血腥的黑砖窑,这些文明的字眼是那么的苍白和软弱无力。黑砖窑的行径,已经突破了人与兽的界限。我们要拯救的,不仅是那些失踪的孩子,更是那些逐渐沉沦在黑砖窑之中的良心和人性。
全国总工会·新闻发布会
坦承维权及法律宣传存在死角
昨天下午,全国总工会举行新闻发布会,称到目前为止,涉案的地下黑砖厂的厂主王兵兵已经被逮捕,河南的包工头衡庭汉也于16日在湖北十堰市落网。案件的主犯已经全部归案,其他几名参与殴打农民工的打手也基本上归案。而黑窑主的父亲、曹生村村支部书记已被免职并开除党籍。
全总书记处书记、纪检组组长张鸣起表示,“山西洪洞县黑砖窑事件”的教训十分深刻,“它反映出工会基层组织的建设工作、维权工作以及法律宣传工作都还存在着一些盲点和死角,在农村,现在工会组织正在组建当中,覆盖率整体不高,发生案件的曹生村就没有工会组织。”
晨报记者对话王东记
“被开除党籍我肯定会少活几年”
当记者将王东记已被免职并开除党籍的消息告诉他本人时,他并没有表现出意外。在此之前,他曾告诉记者“如果我被开除党籍,我肯定会少活几年”。
王东记说,他接受这一处理结果,并再次为他的失职表示忏悔。
“因为我的失职,这起事件为曹生村、为洪洞县带来这么大的负面影响,我只能说‘对不起’。”同时,王东记再次强调他的儿子王兵兵根本就“不敢也不肯告诉我”砖窑的实际情况。下一步王东记还将继续配合纪检部门的调查。
洪洞县·记者实地采访
县政府每天接上百个电话
记者昨天下午在洪洞县公安局看到,仍然有不少来自全国各地的家长跑来,询问自己孩子的下落。家长们提供的孩子照片、联系电话等相关信息,由工作人员逐一登记在册。
一位来自河南三门峡的家长告诉记者,孩子已经丢失3年,他们从来都没停止过寻找。前些日子听当地一名刚刚被解救回家的黑砖窑工人说,曾经在洪洞见到过他们的孩子,便匆匆赶来寻找。
另一位河南的家长王琳(化名)告诉记者,她很早就开始在山西很多地方的砖窑找寻自己的儿子,但至今仍无下落。
据洪洞县政府办公室介绍,他们每天都会接到上百个电话,有些是表达对黑砖窑恶行的愤慨,更有不少是家长们打来要求协助寻找孩子。
记者手记
洪洞人的悲哀
张源
这将成为我终生难忘的一次采访。因为处于这场风波中心的洪洞县,正是生我养我的家乡。我的同事杨育才,从河南一路追踪采访至山西,几乎是流着泪写完一篇篇报道。而我几乎是流着泪一字不落地看着,痛苦着。
“洪洞县里无好人”,《玉堂春》中苏三的一句戏文,如今却成了网络痛骂洪洞人使用频率最高的用语。人们无法相信,在今天竟会有如此刺穿文明底线的恶行。顶着这样的骂名,怀着复杂而难受的心情驱车前往家乡,采访时听着、说着熟悉的家乡话,心情却始终挣扎。
我哀!当我看到人们纷纷将愤怒的矛头指向我的家乡———洪洞县时,我深深地体会到作为洪洞人的悲哀。三天的采访中,我发现自己所接触的绝大多数洪洞人,其实比任何人都希望尽快将那些黑心的窑主和工头绳之以法。洪洞人相见,我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些人真是丢尽了洪洞的脸面!”
我怒!当我以记者的身份回到家乡采访,其间的艰辛远超乎我的想象。我所接触过的当地官员几乎都将这场黑窑大案认定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刑事案件”。这样一个惨绝人寰的人间地狱竟能存在一年之久,“突如其来”的说法真是不知从何而来!
当上百家媒体聚焦到洪洞县时,一场关乎洪洞形象名誉的大战摆在当地各级官员面前。当事件的中心人物———被捕窑主王兵兵的父亲王东记说出一句似乎早已深思熟虑过的“所有的责任都由我来承担”时,其中的意味显示了这起事件远非那么简单。
事件仍在继续查处,暗流终会曝光。我痛恨事件的制造者和保护者,同时也深深地替我的家乡人民难过。这起事件对受害民工造成的阴影,对洪洞人民造成的伤害,何时方能消除?作者:张源山西洪洞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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