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汪明荃：阿姐“从政”十年不言悔(图)

　　阿姐“从政”十年不言悔

　　人物简介

　　汪明荃，祖籍江苏，9岁随家人到港定居。1967年加入“丽的电视”（亚洲电视前身）第一期艺员培训班，1968年出演《四千金》引人注目，1977年《家变》、1980年《京华春梦》、1982年《万水千山总是情》尤为人熟悉。在演艺事业之外积极投身政坛，1988年～1997年担任第七届、第八届全国人大代表，1996年～1997年担任香港特区政府筹备委员及推选委员，1998年至今担任第九届、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

　　在当今香港演艺界，汪明荃也许是最特别的一个——早在1984年，她就作为演艺界的唯一代表，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出席中英关于香港问题联合声明的签署仪式，并参与起草《基本法》。与此同时，长达10年的全国人大代表和担任至今的政协委员经历，让她在香港演艺界的“政治地位”至今无人能及。

　　也许正因此，回归10周年对这位在香港娱乐圈备受敬重的“阿姐”而言，有着更为独特的意义。

　　香港40年“娱乐百科全书”

　　在政坛之外，汪明荃也是香港演艺界的一个奇迹。她以过人的勤奋，缔造了在娱乐圈40年常青的传奇，被香港演艺界尊称为“阿姐”，也被称为香港近40年的一部“娱乐百科全书”。有人说，纵横娱乐圈足足四十年的她，仿佛就是一列高速火车，踏过政治舞台的高山，跨过病魔威胁的幽谷，永不停站也从不脱轨。

　　看过汪明荃早期剧作的人们，总是把她和这样的一个形象联系起来——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生长在深宅大院里，清秀而坚毅，人格独立的民国女子：庄梦蝶、贺燕秋……无论是广州人无比熟悉的《万水千山总是情》，还是《京华春梦》，汪明荃在黄金年华塑造的这些形象都深入人心。我们对这些剧集在内地播放时万人空巷的轰动记忆犹新，那时几乎举国上下都会学她唱“莫怕罡风吹散了热爱，万水千山总是情”。

　　近几年，开始淡出政界的汪明荃重新拾起了热爱的演艺生涯。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从政10年已足够”。重新出山的她以不再青春的身影，凭借自身的气质和演技迅速恢复当年勇，几乎是演一部红一部。

　　在感情路上，这位性格坚强的“阿姐”却并不顺利。她曾于1971年11月嫁与商人刘昌华，多年后因埋首事业导致和平离婚。后来，她与著名艺人何守信的一段情无疾而终。在被“雪藏”的10年里，一心扑在粤剧上的她遇上了自己的“知音”粤剧艺人罗家英，两人感情甚笃，但相伴多年，至今未婚。

　　当被问起的时候，她回答说：“共同生活是很深的学问，我怕我自己做不来，而且也觉得要为难他来迁就我，没有必要。”对此，同样曾身患癌病的罗家英表示赞同。

　　在香港的特殊社会环境中，娱乐和政治的距离有如鸿沟。出生于内地的汪明荃怀着一种朴素的感情“跨界”投入政坛，期间走过的艰辛鲜为人知，然而这种特殊身份却也让她拥有了跳出自身局限的视角。

　　关于回归：

　　很多港人回内地生活投资

　　记者：作为演艺界唯一代表，您当年曾参与过《基本法》起草，您怎么看这个法律？

　　汪明荃：回归后在实践中，我们逐渐发现了一些问题，比如居港权的释法。其实当初起草时，《基本法》的每一条都很细，时间需要很长，有很多讨论。我们在深圳开了很多会，讨论得比较细。印象最深刻是最后投票的那一刻，觉得很神圣、很激动。对于一些争论，我们可以通过长时间的实践去解决。这要根据实际的情况，并非每次都要释法，有些是香港政府自己能解决的。香港民众应该很平和地去面对问题，大家都拿出真心真意去贯彻这个法律。当然我个人觉得，其中有些是不能争论的，特别是原则性的东西，是不可改变的。

　　记者：回头看看这段经历，应该和演艺生涯完全不一样。

　　汪明荃：我觉得自己能够参政议政非常幸运。尤其是在香港回归的路上，我一直都有参与。很多工作我都是其中的一分子，我亲眼见证了香港的回归，更目睹了整个国家改革开放的过程，看到人民的生活得以改善，法律逐步完善。

　　记者：1997年7月1日，您是怎么度过的？

　　汪明荃：参加了早上的庆典，晚上的交接仪式没有参加。我和所有香港人一样，坐在电视机前看。很激动，我们回归了，不再受英国人的统治，有种无法言传的感觉。

　　记者：您是香港名人，其实也是市民，您切身感受到香港回归后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汪明荃：最大的变化是经济方面，现在我们很多方面都需要依靠内地。很多香港人到内地生活、结婚生子、投资，年纪大的回去养老，旅游观光，两地来往越来越多。

　　我说一个细节，过去香港人唱国歌的时候，对于其中的“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这句话不能理解，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感觉，每次唱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笑起来。但现在大部分香港人都已经明白了这里面的含义，他们知道了国家的历史，每次唱国歌的时候都会很认真。我看到，明星也这样。

　　记者：在这10年里，您作为香港演艺界的代表，参与了很多内地与香港交流的文艺活动，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汪明荃：印象最深刻的是“神五”的英雄到香港与市民见面，我们准备了一个大型欢迎演出晚会。当时我是发自内心地崇敬杨利伟。在舞台上我是主持，那一刻我想，全香港的人应该都很渴望和他拥抱，我现在拥有最好的机会，所以我在台上突然要求和杨利伟拥抱，当时杨利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在台上都感觉到他的身体是僵硬的，那是一种军人的习惯姿态。（笑）但是全香港的人都很羡慕我啊，我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好玩。

　　记者：近年港人在心态上有无什么改变？

　　汪明荃：碰到一些打击时，比如非典，当时有香港市民就说这些坏东西都是从内地来的。但经过这样的事件之后，香港市民都觉得内地的官员处事方式有了很大的改变。

　　还有，前段时间内地“最牛钉子户”的问题，政府就处理得很好。很多香港人都很关心这个新闻，他们对国家的事情更关注了。

　　关于香港：

　　我觉得只会越变越好

　　作为香港演艺界在政坛的“最高代表”，汪明荃比自己身边的“同道中人”多了很多观察香港的视角。同时，交游广阔的娱乐圈事业，也让她有了更多近距离观察香港民众心态的机会。

　　记者：香港民众对未来发展走势怎么看？

　　汪明荃：说实话，在回归初期，很多海外的人打电话问我，香港回归后是不是很不自由？是不是每天都在斗？结果现在呢？我现在自己亲眼看到，所以觉得只会越变越好。

　　记者：回归后很多人说香港市民的参政意识比过去强，但是娱乐界一直远离政治，不知道现在可有改变？

　　汪明荃：香港人参政的意识确实在增强，他们勇于站出来为自己的利益说话。至于香港的演艺界，因为参政会影响演出机会，所以现在真正参政的人还不是太多，但是他们的态度在逐步改变，很多明星都乐意接触内地的领导，对政治的热情比以前要浓。

　　记者：过去的香港剧集里很多内地人的形象比较特别，不知道现在可有改变？

　　汪明荃：（笑）肯定改变了。现在香港人都很佩服内地人，因为他们做生意很棒。还有，香港人都觉得内地人很有钱，到香港来买东西出手很豪爽。香港将来的发展有内地这样的大靠山，香港人应该对自己有信心，全力支持特区政府。

　　记者：您现在担任政协委员，有没有提过关于香港的提案？

　　汪明荃：我特别呼吁内地的主管部门能放宽限制，给香港演艺人士更多机会。我的一位演艺界朋友就曾说过，希望能拥有内地居民身份证，这样就可以不受限制地演出了。

　　关于从政：

　　当上人大代表电视剧被封杀

　　在从娱乐界跨出从政那一步时，汪明荃实在没有想到会给自己带来如此的遭遇。在她担任人大代表的10年里，热爱表演的她却接不到一部戏。然而即使记者一再追问，她都始终表示不后悔。这“浪费”的10年，她全心诠释自己人生的另一个角色。

　　记者： 香港娱乐圈对政治不太“感冒”，您以前却曾经做过10年的人大代表。

　　汪明荃：我在上个世纪80年代就是人大代表了。在公众看来，我算是香港演艺界第一个做人大代表的。过去石慧、夏梦两位做过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但是她们被认为是传统的“左派”，所以一般不算在内。

　　记者：我们都很奇怪，您怎么跨出娱乐界当上人大代表的，刚开始时很不适应吧？

　　汪明荃：（笑）说实话，当上了才知道不容易当。还记得第一次参加会议18天，住在中央组织部，每天像读书一样，开会、讨论，接触了很多领导，也有很多文件。我当时很不习惯，觉得身上的责任很重，压力全部都来了。这份工作和我以前的工作太不一样了。

　　（笑）20多年前，一般的演员歌手都不敢去内地。这会对演艺生涯有很大影响，至少台湾市场一定会封杀你。在上个世纪80年代的时候，香港最大的影视市场是台湾。结果，从1988年我当上全国人大代表开始，我的所有电视剧都被封杀了。所以整整10年时间，我都没有拍过戏，这对我个人损失很大，我只能从事TVB一些主持类的工作。

　　记者：什么时候才结束这种“雪藏”？

　　汪明荃：一直等到我的人大代表卸任，1998年再出来拍戏的时候，我拍的是《创世纪》，那是我演艺生涯中第一次演别人的妈妈。我之前没想过，等我“解冻”的时候，我已经只能演人家的妈妈了，真是百感交集（笑）。

　　后来我做了政协委员，现在香港的市场不那么依赖台湾；内地也开放了，政治氛围开放了很多。所以我又可以出来拍了。

　　记者：您是一位艺人，从政等于让您“浪费”了10年，后悔吗？

　　汪明荃：后悔？这倒从来没有想过。我有我的尊严，有我的立场。人生应该多一些磨炼，通过以前的人大、现在的政协工作，可以直接反映群众的心声。同时，我有一点优势——我的知名度，很多事情我提出来能马上引起大家注意，可以尽快解决事情。

　　记者：“雪藏”10年，您失去了很多，有没有得到什么？

　　汪明荃：（笑）当然有，这10年我没有拍戏，但我做了很多别的事情。比如学习我一直喜欢的传统粤剧，这正好是一个契机。同时，我还利用空余时间参加了很多社会服务工作，比如参加保良局、香港防癌会等。

　　关于人生：

　　最大优点缺点都是执着

　　9岁时，汪明荃随着家人一起移居香港。然而在内地生活的很多记忆，在她心目中从未褪色。她唱了一辈子歌，但是现在最爱的还是儿时在学校里学的歌；她在光怪陆离的香港娱乐圈一待就是40年，但是她现在最热心奔走的，却是并不热闹的传统粤剧。

　　记者：这么多年来您是不是觉得自己依然是一个内地人？

　　汪明荃：是的，我喜欢红领巾，喜欢唱内地歌。我最喜欢唱的歌是《我的祖国》、《我是一个兵》等，都是小时候学的。我9岁来到香港。但在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是一个内地人，因为那里是我的根。

　　记者：你被称为“常青树”，您认为自己成功的秘诀在哪里？

　　汪明荃：（笑）其实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秘诀，就是很努力去工作。

　　记者：几年前您患上重病，现在身体如何？

　　汪明荃：现在还好，我觉得大家应该每年都去检查身体，但不要害怕这个病（乳癌），就算有病也要去面对，不可以逃避。”

　　记者：有没有想过退休？

　　汪明荃：退休？我从未想过。结婚生孩子？我的人生早就过了那个阶段。既然已演了四十年，我找不到任何原因不继续演下去。现在想起当初读训练班，都觉得好像就在昨日发生。你们要知道，我是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圈，不是断断续续四十年，是毫无间断的四十年。我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和缺点都是执着。

　　记者：您就没有疲累的时候？

　　汪明荃：对于某些人来说，工作可能是一种压力一种负担，但对我来说不是。我是一个不可以无所事事坐在家里的人，所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退休，你看到我今时今日都还是单身没再婚，就知道我有多喜欢工作了。

　　阿姐印象

　　步入汪明荃位于广播道某小区的私人办公室，迎面而来是前辈关德兴给她题的三个大字：“女铁人”，让人不禁会心一笑。

　　对于政治，汪明荃表现出和其他政界中人的明显区别。她的述说流利清楚，但没有太多政治的口吻，更多地从切身事例出发，从身边市民的感受出发，甚至经常在专访中为娱乐圈“平反”。这一切，构成了她与众不同的个人特色。她实在是香港演艺界里相当独特的一个。最难得的是，面对五光十色的诱惑，她却能在长达10年的冷遇中平静地寻找自己的另一个入口。

　　人们常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总觉得，汪明荃早期诠释的角色给予她在性格上颇为深远的影响。寄寓在那些民国女子身上的坚毅，似乎成了她人生中一个最重要的标签。

　　专访中还有个小插曲。粤剧艺人罗家英忽然敲门而入，特意来提醒汪明荃记得晚上的饭局，原来两人的办公室仅一墙之隔。两人的交谈简短而自然，言语间透出汪明荃对罗家英的一点心疼微嗔，也透出罗家英对汪明荃的一点乐意迁就。那场面非常温馨。

　　无意中看到这一幕的我在心中忍不住浮起那个美好愿望——期望他们就以这种最自然的相处，温暖着支撑着彼此，一直走完不平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