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8日,怀安县血浆站关闭了。在王甫龙看来,这对上王庄的村民来说是个打击。他曾多年靠卖血供3个子女读书。他说,长期以来,卖血浆成了这个村供子女上学的重要经济来源。村里有村民平均3天卖血浆一次,有的则在学校临收费前,就去卖血浆。
卖血浆供学在当地变得日常。新华社在5月25日报道了“河北省贫困县怀安县部分农民靠卖血供子女上学”,报道中提到,记者随机走访怀安县的上王庄、刘家口村、马排子沟村和旧怀安村等约30户有孩子上学的农民,只有3户说自己没卖过血浆。村民说,没孩子上学的人家,除了急需要用钱的,一般很少出去卖血浆。如果家里再摊上个上高中或大学的,卖血浆会更加频繁。
当村民兢兢业业卖血浆、举债供子女上学时,王甫龙又遭遇到一个更大的悲剧。他的二女儿中专毕业,找不到工作。“原本指望她挣钱,贴补姐弟上学。她失业意味着姐弟俩上学也就无望了。”
即便如此,对于自己曾经卖血供子女读书,王甫龙仍不后悔,“有人说,投资教育的这笔钱原可作为女儿的丰厚嫁妆。但我仍相信,读书对他们是有用的。”
三天卖一次血浆
从去年冬天到现在,上王庄村民王美太为两个儿子读书,已经卖血浆60多次,一次100元。
6月8日中午,王甫龙和几个村民蹲在村口树阴下乘凉。
半个多月前,该村村民曾等在这里,等着一辆白色面包车驶来,载他们去怀安县血浆站。
怀安县血浆站对上王庄村民来说,已成了支撑梦想的补给站。王甫龙说,村里人都渴望孩子能读上大学,不再事农。
怀安县去年开了一家血浆站,村里就有人为供子女读书频繁去卖血浆。“提取完血浆后,医生会把血输回来,身体恢复得快。”王甫龙说。
从去年冬天到现在,村民王美太已经卖了60多次,一次100元。平均约3天一次。
他家有两个儿子,老大在张家口市上技校,一年需要8000元;老二在镇小学上4年级,一年也得2000元。打工挣得钱不够,他就频繁地卖血浆。
王美太卖血的频率已远远超过了卫生部《单采血浆站质量管理规范》的规定:供血浆者两次供血浆的时间间隔不得少于14天。
村民王官泰说,并不只是报名的时候家长们去卖血浆。
“有时候学校收费,家长不交钱,孩子就赖在家里不上学。家长就会去卖血浆。”
而一旦孩子考上大学,往往会出现夫妻同时去卖血浆的情形。据王甫龙介绍,和他一个家族的兄弟王甫荣,为了供儿子在张家口上大学,夫妻俩曾多次一起去卖血浆:“上高中就已经把家里所有的积蓄花完了,大学的学费都是从亲戚那里借的。”
“一个月孩子生活费至少要400块钱。”王甫龙说,夫妻俩如果能坚持一个月卖两次的话,刚好能凑够这个数。
王甫龙说,据他所知,村里经常卖血浆的就有80多人。而周围的几个村子,都有这种情况。
农业收入不够学费
村民王甫龙三弟是村里惟一一个通过读书成为县委组织部的干部。村里人不自觉地将他的成功视为榜样。
在上王庄,人们渴望子女跳出农门的观念和王甫龙的三弟有着一些关系。王甫龙的三弟是村里惟一一个通过读书,成为当地县委干部的人。
1985年,王甫龙的三弟考上石家庄师范学院,毕业后,分到县委组织部工作。当时,举村庆祝,王甫龙家出了一个“国家干部”。村里人不自觉地将王甫龙三弟的成功视为榜样。
小学未毕业的王甫龙,至今仍记得弟弟曾对他说,儿女只有读书,跳出农门,才有可能不再跟着自己受苦。王甫龙说,弟弟让他明白土地不会带来幸福。他下定决心,要让子女学有所成。
国家为减轻农民负担,2000年在全国推行“普九”,减除学费,并在2006年针对贫困生推出“两免一补”政策。
即便如此,王甫龙还是发现农村学校仍存在有各种名目的收费项目。
王甫龙生有两女一子。两个女儿读初中时,儿子开始上小学。那时两个女儿一学期的学费是600多元,加上平时的资料费、书费、微机费、补课费、打印费、班费……一个学期,需要给学校近1000元。
新华社记者曾在上王庄采访时发现,即使是享受“两免一补”政策的学生,也仍然要交不少费用。上王庄村村民王永清的孩子在镇小学上5年级,是“两免一补”对象,但学校仅仅给免了书费44元。3月份开学后,学校又收了32元不知名目的费用,以及100元的住宿费和25元的暖瓶、脸盆等费用。
王甫龙家有10亩地,除了给村里交提留款、还有组里的义务工,每年能赚2000余元。王甫龙也曾尝试过多元化种植,他种植过玉米、葱。但是随着市场价格的波动,他始终要为子女的教育费用发愁。
为了填补教育费用的缺口,王甫龙去卖血。
当时,怀安县里没有血站,卖血要到50多公里外的山西天镇县。王甫龙说,村里像他这样去卖血的很多,在四五年前,村里人就开始悄悄卖血了。
“当时,没有车接送,刨去来回的汽车票钱,卖一次血浆能得70多块钱。”王甫龙说。
王甫龙盘算落空
村民王甫龙的盘算是,让二女儿先跳出农门,再赚钱帮助姐姐弟弟完成学业,二女儿的失业让盘算落空。
当他的两个女儿相继初中毕业后,王甫龙感觉自己离梦想更近了一步,同时负担也重了。
2002年,大女儿王树云、二女儿王树芬同时初中毕业。王树芬如父亲所愿,考进张家口师范专科学校——王甫龙也曾就读这所学校。
大女儿王树云落榜。王甫龙犹豫半天,咬牙决定让王树云读3年高中,考大学。为此,他必须多付出1万5千元。王甫龙当时盘算的是,二女儿已跳出农门,等毕业后就能像三叔一样光耀门楣,赚钱帮助姐姐弟弟完成学业。
二女儿上中专3年,还需2万元。王甫龙已无力支付,开始向亲戚借钱。那时,王甫龙心想着,等二女儿工作了,还这些钱还是不难的。
但是,信息闭塞的王甫龙并不知道,女儿面对的这个世界,早和自己三弟所处的时代截然不同。国家已经不再承诺,以“分配”的方式给这些为读书而花尽家里全部积蓄的学生提供工作。
2005年,王甫龙的盘算彻底落空。首先有个好消息,大女儿考上一个三类本科。但紧接着的坏消息是,二女儿找不到工作。二女儿王树芬的失业,则推倒了一个梦想的多米诺骨牌。王甫龙的儿子届时正读初三,只好选择辍学,大女儿尽管考上大学,也只能作罢。
记者在村里了解到的情况是,像王甫龙那样,凡是家里有孩子读中专或者大学的,基本上都背有债务。
所以当怀安县设立了血站后,大批村民选择去卖血浆。
5月26日,新华社报道了怀安县教育部门截留上级中小学“两免一补”的拨款,导致该县群众大面积卖血供子女上学的现象。两天后,该县血浆站被暂停收购血浆。
血浆站的关闭,对村民们,是一个十足的坏消息。“就在血浆站关闭后没几天,王甫荣夫妻便和村里的年轻人去打工了。”王甫龙说。
“比学历低的人挣得多”
王甫龙发现受过教育的女儿外出打工每月能得2500元,“如果没受过教育的人外出打工,工资连千元都不到。”
王甫龙的3个子女在同一年回到了村里,住回了修建于50年前的窑洞。
儿子辍学后,王甫龙托熟人带到了山西打工。上王庄距离山西只有50多公里,村里大部分劳力都在山西,挖黑色的煤,或者烧红色的砖。
“家里没有关系,没有学校愿意要我。”毕业于师范专科学校的王树芬说。为了找工作,她甚至说服父亲花了1000多块钱给她买了一个手机。她希望手机能带给她好消息。
王甫龙在和二女儿聊天后发现,自己多年的教育投资在女儿身上已起到影响,“她如果外出打工就比文化层次低的同龄人挣得多。”
王树芬毕业后,到北京打过半年工,在昌平一家印刷厂,干了半年,包吃住,工资应发2500元,但是实际上只拿到1500元。王树芬气愤之余,才回到村里,待在父亲身边,帮助做饭。
王甫龙说,“如果没受过教育的人外出打工,工资连千元都不到。”
如今在农村,受过教育又找不到工作的乡村知识分子越来越多。作家韩少功对这些人也有一层忧虑,他曾在2003年8月的《文汇报》上发表文章《山里少年》,文章写道,村里那些“面色苍白、人瘦毛长、目光呆滞、怪癖不群的青年,如果他们衣冠楚楚从不出现在田边地头,他们的身份:大多是中专、大专、本科毕业的乡村知识分子。他们耗费了家人大量钱财,包括金榜题名时热热闹闹的大摆宴席,但毕业后没有找到工作,正承担着巨大的社会舆论压力和自我心理压力,过着受刑一般的日子。”
让下一代跳出农门
虽然中专毕业的王树芬一时失业,但他觉得让子女读书是跳出农门的惟一渠道。
现在,王甫龙的女儿留在身边,想帮忙做些农活。
早上,两个女儿踩着露水第一次跟着父亲下地干活。给玉米追肥,老大在前面用锄头开一条缝,老二铲一勺子化肥塞到锄头下。然后再用锄头盖住化肥。
但一上午下来,王甫龙就不让姐妹俩干了。“她们不会干,要么是锄头离玉米苗太远,肥劲跟不上,要么是锄头离苗太近,伤了苗。”王甫龙说。
尽管在农村长大,但是两个女儿从来没有干过地里的庄稼活。以前,女儿们看到父亲辛苦,要求下地搭把手,但王甫龙总说:“做作业去。”
王甫龙现在更愿意把家里的所有账务交给女儿管理,“她们毕竟比我有文化,我连小学都没毕业。”
在供3个子女上学期间,王甫龙共借了三四万块钱。
“如果不读书的话,这些学费原本可以给女儿准备一笔丰厚的嫁妆。”村民王官泰这样评价自己的邻居。
王甫龙开始在张罗着给女儿找个人家。
现在他们家的经济状况开始好转起来。去年5月份的时候,他甚至有能力花了300元购买了一台二手的摩托车。
“读书总是有用的。”王甫龙说,“现在没有负担了,以后家里的经济状况会好起来。”
在说话的时候,他回过头去看了两个女儿。女儿脸上有让人猜不透的微笑。
而谈到自己的将来时,王树芬说:“如果自己有了子女定会尽自己的全力,让他们读书,离开农村。只有读一个好大学,才能找一份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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