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内外
时至今日,从五桥镇到植物园,仍然需要爬一个小时山路;植物园总体规划和编制挂靠,还停留在文件上。
照向秀发的说法,植物园就像个尴尬的黑孩子,“给了准生证,但至今还没上户口”。没有编制,不可能吸引高级科技人员加入;没有规划,就无从向国家申请经费。
老家的商铺和住房已经卖光了,向秀发欠外债30多万。
由于缺乏人手护理,荒草逐渐包围已经十分脆弱的珍稀植物。“我找到林业部门诉苦,现在摆个半截摊子,再不做规划,国家前期投的几百万不是浪费了?”他回忆说,“但有工作人员很不理解:你不是都拿到一笔钱了么,够了嘛!”
2006年重庆大旱,植物园内的蓄水池干了,就从山下买水,水价一度涨到20块一担。向秀发最发愁的就是拿着水瓢不知道该浇向哪株植物,“它们都像是自己的亲儿子”。
最后出再高的价也买不到水了。向秀发只能看着,这些他拿命换回来的植物一株株枯萎凋亡。崖柏枯死了,20米高的紫薇枯死了,黄连木枯死了,四照花也枯死了……这些百年古树支撑不住,更不用说那些本应生活在潮湿环境中的桫椤、疏花水柏枝和兰科植物。
向秀发跑到林业部门求助,却得到回答:现在到处都旱,我们也帮不了你。
上千株植物死了!在它们曾经的避难所三峡——200万年前,地球经历新生代第四季大冰川期,由于特殊的地理地貌,三峡地区逃过冰川直接凌虐,不仅使众多第三纪和更早的植物得以保存,更成为第四纪后植物异质分化的策源地。
“他还是把事情看得简单了。”一位采访向秀发多年的记者评价,“不熟悉机关单位的规则,以为拿了国家和市领导的批示就是尚方宝剑,其实县官不如现管。”
曾有有关部门工作人员来参观后,挖了一截石斛想带走,向秀发居然追到车里把石斛拿了回来。有人劝他,难道这个关系抵不上一截草苗?向秀发生气地回答:都是我拿命换回来的!
也曾采访过向秀发的一位记者说,老向是真的守着金碗挨饿,园子里的珍稀植物价值不菲,曾有韩国商人以单价200美元收购兜兰,园里培育了上千株,但他一兜也不肯卖。2005年,重庆林业系统一名官员到植物园调研,向秀发谈及经费问题,官员沉吟半响后委婉指点:你可以搞点市场化运作嘛。向秀发当即一脸乌青的顶了回去:要卖植物我早就卖了,等不到现在!
向秀发曾反复要求首先把植物园总体规划编制起来,重庆市林业局建议由万州区林业局牵头;向秀发找到万州区林业局,有人跟他说了实话:“万州的财政状况你也知道,就算我们愿意来牵头,把你的编制也挂靠过来,我们又哪来钱给你办事?”
植物狂人也曾试图融入体制内,但他的做法令人哭笑不得。他把向各部门递送的请求函,都“搞成红头文件的样子”。但这种表面文章,不可能让人对他改变态度。
5年盼来两台灭火机
6月7日,三峡珍稀植物园向重庆市林业局发出《关于暂停生产活动的报告》,称“从市计委批复至今,该项目的规划及项目投资均未落实,项目建设仍未实施,导致前期按计划抢救到园内的大批三峡珍稀植物无法实施保护,陷入毁灭状态”,并“请林业局回复并作妥善安排”。
两周后,重庆市林业局向万州区林业局发出《关于做好重庆三峡珍稀植物园保护工作的函》,其中提出:你局按照属地管理原则,加强对三峡珍稀植物园的保护和管理工作;根据行政管理和公文管理规定,我局只接受各区县林业主管部门上报文件,不接受区县林业部门管理的单位上报文件。请将我局意见转告三峡珍稀植物园。
向秀发看到复函后感叹,“植物园的事情不归他们管。”
而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万州区林业局副局长吴鸣飞称:“说实话,我们现在也搞不懂该哪个部门管。”目前,区林业局已经向万州区政府打了紧急报告,区政府目前正在研究之中,“我们也只能尽到这个责任了”。
从2007年开始,工人们就没领过工资,逐渐有人离去。年三十上午,工人们围在植物园里向秀发的住处外,等着结算去年的工资,其中还有他的两个亲兄弟。
6月初,向秀发向有关部门寄了一封信,说明“植物园已成荒山,防盗防虫防火都很危急”。市林业局官员下来调查了一回,“要不给你拨两台灭火机?”
“这是总理批示两年后,植物园落实的第一件事情。”向秀发说。他说现在他算有了些新的领悟,“毕竟总理不可能亲自来帮我栽树”。
入夏后,接连下了几场雨。去年干死的一棵紫薇,居然冒出了一点新芽。向秀发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他的自豪总是来源于“自己的”植物,它们活得那么艰难,却又那么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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