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边寻亲记

　　金边寻亲记

　　Text 文/ 本刊记者 符树柏

　　45 年前的一封信

　　由于工作的关系，我经常会从一个城市迁徙到另一个城市，携带的老物件也就越跟越少。一个不起眼的硬皮皮夹却始终随在我身边，打开皮夹没有什么神秘的物件，只夹着两张纸质有些发黄的信。

　　追溯到45 年前的1962 年。我老家海南琼山县的堂叔符鸿英突然接到一封信，老人心里一惊：和外界没什么交际的堂叔，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谁会写信给他呢？信里又写了什么呢？心急火燎的堂叔想到了一个人可以帮他，就是刚刚转业回家的侄子符松，于是他拿着这封谜一样的信找到了我的哥哥符松。哥哥赶紧打开信，念了内容。“符鸿佳，是我去了柬埔寨的哥哥啊！”堂叔激动得泪花闪烁，在信中提到同在柬埔寨还有我的另一个堂叔和一个堂姑，生活得还算殷实，他们想适时携家带口回海南琼山老家拜祖。听了信的内容，堂叔忙不迭让符松写回信，谁知，回信如泥牛入海，从此杳无音信。

　　世事难料，紧接着国内爆发了文化大革命，再加上柬埔寨连续20 年战乱，许多家庭家破人亡，我们亲人之间就这样失去了联系。1988 年我被派往香港工作，家里人认为我和外国距离最近，哥哥便将那封寄托了全家人希望的信郑重地交到我手里，我复印了10 份带在身边，又特意找了个皮夹把原件收好。我先后托新华社驻柬埔寨、越南、泰国分社的朋友四处帮忙寻找亲人，只要遇到东南亚的朋友，我也托他们帮忙打听。每托一个人，就会给出去一份那封信的复印件，原来的10 份复印件很快用完了，我又将信复印了一批。

　　19 年过去了，寻找工作没有任何进展，失散在金边的亲人们成为我一个难解的心结。皮夹中的那封信似乎有灵性，让我无数次在梦里幻象出在异国他乡与亲人相会的场景。从海南到广州、北京、香港、澳门，我每到一个地方，甚至出差到东南亚各国，这封信都随身带着，不放弃任何一个可能寻找到亲人的机会。

　　踏上寻亲路

　　改革开放后，我调来澳门工作，经朋友介绍，认识了为人忠厚、助人为乐的章哥。章哥是土生土长的金边华侨，我介绍了我堂叔的情况，希望通过他的亲朋好友帮忙寻找。章哥的父母都是柬埔寨的知名华侨，在六个兄弟姐妹中，他排行老四。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那场战乱中，他失去了父母和三个兄弟姐妹，只身一人逃出战火，得以来到澳门定居。37 年了，章哥还未回过金边。章哥觉得，像堂叔与我们这种情况，失去联系达40 年之久，要找到亲人实在相当艰难。

　　今年5 月25 日，章哥在香港定居的大哥和大嫂约他一起回金边，一是会会亲朋好友，二是实地考察，寻找发展商机。章哥邀请我同行，并替我买好从广州往返金边的机票。他说：“老符，一块到金边吧，碰碰运气，也许奇迹会出现，你能找到你堂叔呢。”出发那天我早早就起床，准备好了行装，特别是把1962 年收到堂叔的那封信，看了又看，并同护照夹在一起，准备认亲时作为实证。我和章哥一行四人，从广州乘坐南方航空的飞机直达金边。

　　两小时后，飞机下降高度，我的心情开始了起伏：堂叔他们还活着吗？我能找到他们吗？若能见到他们，第一句话讲什么？……沉思中，飞机安全抵达金边机场。一走进接机大厅，我们受到章哥在金边的哥哥、嫂嫂以及金边著名侨领郑源来夫妇的热情接待，随后我们一行人驱车前往金边市中心的毛泽东大道，下榻五洲大酒店。站在服务台前办理入住手续时，我看见酒店总服务台的左侧墙壁上，高高挂着三幅油画：中间一幅是西哈努克亲王，右边一幅是西哈努克亲王的妻子莫尼克公主，左边那幅是柬埔寨现任国王西哈莫尼。我双手合十，举在胸前，向画像深深地鞠了一躬，心里默念：尊敬的西哈努克亲王，我到你的国家来了，你能帮助我找到亲人吗？

　　金边位于湄公河、洞里萨河、巴沙河和前江的汇合处，是东南亚最美丽的城市之一。作为一个旅游的爱好者，我去过世界四大洲，游历过无数的名胜古迹，金边我还是第一次来。美丽的金边似乎激发不起我游山玩水的兴致。郑源来先生看出我的心思，告诉我他已将我堂叔的情况，分别发布到金边的潮汕、符氏等三大华人社团，请求各社团通过柬埔寨各地的华人网络来寻找。听到这个消息，我既紧张又兴奋……

　　兄弟喜相会

　　第一天过去了，毫无消息。

　　第二天我们驱车到离金边二百多公里的西哈努克港参观，并在那里住了一宿。西哈努克港风光秀丽，盛产热带水果之王榴莲、芒果，久负盛名。本来榴莲是我百吃不厌的水果，在西哈努克港，郑源来先生叫人从他的榴莲芒果园里挑选来最佳榴莲，我也没吃出什么味道，也许心思都在寻找亲人上吧。这一天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第三天，我们从西哈努克港开车返回金边。在途中的一个小村庄停车，章哥拉着我去农民那里购买从树上摘下的青椰子。这时，章哥的大哥拍拍我的肩膀说：“老符，你的亲人找到了！”随后郑源来先生将一个电话号码亲手交给我。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消息，直到同行的十多人都鼓掌向我表示祝贺，我才知道梦已成真。

　　喜出望外的我急忙按照电话号码给对方拨起了电话，手指竟有些发抖。在等待接听电话时，我的心似乎挤到了嗓子眼儿了。电话接通了，我激动地用普通话问候对方，谁料对方反问我：“你会讲海南话吗？”于是我们开始用海南家乡话交流，想不到从来未回过家乡的人，家乡话讲得这么纯正流利。我这才知道接电话的人名叫符树真，是40 年前写信的符鸿佳的儿子，今年58 岁，应该算是我未见过面的堂弟，他还有一个姐姐，叫符史芬，现在他们姐弟两家10 口人，住在离金边市189 公里的农村。

　　当树真堂弟得知第二天一早6 点我将返回广州，他在电话里用纯正的海南话坚决地说：“树柏堂哥，我现在和姐姐搭巴士赶往金边，晚上6 点在毛泽东大道的五洲酒店大堂见！”下午5 点我就迫不及待地来到酒店大堂，每过15 分钟就用电话询问树真堂弟到了哪里，离毛泽东大道还有多远……

　　时间好像故意同我作对，过得特别慢，坐立不安的我就走出酒店大门，举目望去，汽车、摩托车川流不息，离酒店不远处有一个醒目的路牌，路牌上用柬文和中文分别写着“毛泽东大道”五个大字。接近6 点，我看见不远处有两辆各载一个人的摩托车往五洲酒店大门飞驰过来，我迎上前去，还未等我开口，对方就用正宗的海南话问：“你就是树柏大哥吗？”我高兴地回答说：“我是。”说完，高个子的符树真和我几乎同时放开双臂拥抱对方，久久说不出话来，直到有一辆汽车开来，冲着我们按喇叭，我兄弟俩如梦方醒。树真一一介绍说，这位是他的同胞姐姐符史芬，另两位是姐姐的大儿子黄文龙，和姐姐的大女婿……

　　亲情总绵长

　　尽管我们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是血管里流淌着同一脉祖宗的血液，使得每个人都激动万分。回到酒店大堂，我和他们说了刚到金边时，我在西哈努克亲王画像前许愿的情形。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说，我们向柬埔寨国王画像再鞠个躬吧，他们真的帮了忙，让我们相见了。

　　我拿出一直带在身边，当年符鸿佳堂叔写给符鸿英堂叔那封信的复印件时，堂弟树真堂妹史芬接过信连声说道：“是，是，是爸爸的笔迹。”堂妹抚摸着这封信说道，“当年爸爸写这封信的时候还年轻，每笔每划还刚劲有力。爸爸时时刻刻都思念着家乡的亲人，他看的全是中文书，送我们上的也是中文学校，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 “你们的家乡话怎么说得这么好？”我问出了萦绕在心中的疑惑。堂弟树真告诉我：“爷爷用武和爸爸鸿佳、叔叔鸿进，从懂事开始就教我们海南话，我妈妈是越南河内人，父亲也教会她正宗的海南话，我现在也像父亲那样，教我们的下一代说海南话。”乡音真是一个人的标签，不管你走到哪里。我感慨万千。

　　堂弟接着告诉我：“柬埔寨20 年内乱，爸爸多次努力想回国认祖，但都不成功。他临终时，交待我不论有多大的困难，都要回海南认祖宗，我们的根在海南，在中国。”说到这里，堂弟树真双眼泪水盈盈，站在一旁的堂妹史芬，早已哭出声来，我们三人站在酒店大堂都久久说不出话来。“当年我哥哥回过一封信，不知道你们收到没有？”我想出一句话，来打破难过的场面。堂弟和堂妹都说没有收到，估计当年不懂英文的哥哥，地址只写中文，信件没有送达，成为永远的遗憾。

　　章哥知道我的亲人赶来看我，他也很高兴，晚上要请我们一块去吃越南菜自助餐。我们吃饭时不由自主地议论起这些年金边的多灾多难。树真告诉我，我们在柬埔寨近50 人的家族，在这些年柬埔寨战乱中被打死、饿死过半，家境也逐渐败落，但这一切都阻隔不了他们对故土的思念和向往。关山阻不住，亲情总绵长。柬埔寨华侨华人，在历经战乱之后，为自己是枝繁叶茂的中华民族一分子而感到更加自豪和骄傲。

　　后记

　　堂弟堂妹们从电视上看见祖国国泰民安，海南岛更是风景如画，都希望能回家乡认祖归宗，但家境贫寒的他们为往返路费发愁。回国后，我把柬埔寨亲人的困难，告诉了在海口生活的91 岁老母亲和70 岁的哥哥符松。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他们非常高兴，所有亲戚都表示，现在国内生活好了，每人出点钱，凑够路费，一定要让他们回家来看看。

　　我把海南亲人的全家福寄往柬埔寨，他们的相片，很快也会寄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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