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口工是铁路工务系统的一个工种,每天在道口这个几尺见方的舞台上工作,肩上却有着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刘蕾静静地站在道口房门前,看着如潮的车辆来往穿梭于这个自己看守了近二十年的道口,心里波澜起伏。这个班结束后,她就同这个道口一起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这个与自己“厮守”了近二十年的道口转眼说没就没了。
道口的铺面,在趟趟汽车的重压之下,已经残破得坑坑洼洼。要在往常,段里早就派人过来翻修,但今非昔比,听说段里今天已准备在新老铁路线交替的两头进行“龙门口”拨接了。
只要新线一通火车,取代这个道口的就是那新铁路上雄伟的立交,以后谁还会再想起这个曾经为公铁两家运输安全作出过贡献的道口呢?刘蕾心里有点酸酸的。
时令已到了秋收季节,却没有丝毫秋高气爽的感觉,还让人感到了夏天那种特有的闷热。也许要下暴雨,刘蕾想着转身走进道口房,一眼就看到玻璃板底下那张放大的自己年轻时的照片。照片里她身材挺拔,梨窝浅浅,嫣笑盈盈,合身的路服让她更显英姿飒爽。“也许当初只是一句简单的承诺/让你相伴一生/像一个忠诚的士兵/默默守望/流水般的车辆/你轻轻拨动数尺拦木/生命的华章/一泻千里/眼睛的警惕/常常令我想起哨兵/你以兵的姿势矗立……”照片旁这首小楷《道口工》是她用心写就的,她喜欢诗意地生活。
屋外当年亲手植下的法国梧桐已长成参天大树,树下的花花草草也都已结籽。她把目光投向窗外,新铁路已经就绪,远远望去,电气化接触网仿佛就是那古筝上的弦线。铁路两旁的农田满目泛金,农民正在忙碌着收获自家的庄稼。
刘蕾想自己也许与这个道口有缘,十八岁高中毕业,顶替父亲来到铁路工务段。刚进路干的是巡道工,那时她每天都要在这个道口歇歇脚,喝口水,三年后的一天,这里成了她上班的地方。二十年,自己飞扬的青春就随着岁月在这里冉冉流淌,如小溪般,越过千山万水。在这里她经历了铁路一次次提速,也经历了这个道口由单岗变成双岗,继而即将消失的轨迹。自己的人生轨迹又将转向何方,想到这,她心里泛起了一种湿漉漉的感觉。
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把刘蕾从杂乱如麻的思绪中拉了出来,电话是西头邻站打来的,告知上行××××次旅客列车已发车。刘蕾拿起电话把消息告诉给了副岗,整整着装,刚要出去接车,电话又响了。电话是东头邻站打来的,通知下行××××次货物列车已发车。刘蕾放下电话,拿起桌上的信号旗走出道口房,按规定放下拦木。一阵狂风刮过,公路上扬起的灰沙扑面打在刘蕾的脸上,瞬间,乌云就像一匹巨大的黑布借着风势从天边迅速扯开,刘蕾触景生情便自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公路上一辆满载着稻谷的农用车仿佛没看到道口放下的拦木似的,突突冒着黑烟直奔而来。刘蕾一看便知是个要冲“杠”的司机,赶紧跑到拦木前,摇动红旗,希望司机刹车。农用车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刘蕾心想不妙,连忙避让,但为时已晚,农用车把刘蕾从侧面撞出后冲进道口,头一偏卡在了上行线的道心。农用车瞬间受到巨大阻力,顿时失去了刚才的威猛。马达哑了,刘蕾也被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
稍倾,刘蕾强忍着受伤身体钻心的痛爬了起来,进屋拿起信号旗等防护用品与副岗各奔东西两头,迎着列车方向跑过去。雨借风势,劈头盖脸。800米是列车的有效制动距离,她必须在列车离道口前800米以外拦停列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刘蕾艰难地向前跑着,50米、100米……今天这个800米是那么遥远,路在她眼里开始变得坑洼不平,如同踩在了一堆棉花上似的。她感到腿上、身上的痛好像在慢慢地消失,风声雨声也在渐渐消失,身体失重般地轻飘飘。“生命的华章/一泻千里/……永远压不垮你雕塑般的身姿……”她仿佛看到旅客列车上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正在齐声朗诵着自己这首心爱的诗歌。近了,近了,她终于看到了那熟悉的“巨龙”。她用尽全身的力气高举起手中的红色信号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