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岳阳县鹿角镇滨湖村一处被田鼠啃噬了的稻田形成一个巨大的豁口。新华社记者龙弘涛摄
7月11日,湖区工作人员在洞庭湖防洪大堤上检查一处防鼠墙。新华社记者龙弘涛摄 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人鼠大战”。自6月20日以来,洞庭湖水位上涨,大批东方田鼠从湖洲等地迁移到益阳市大通湖区、岳阳市等地的防洪大堤外,对堤内的农作物构成威胁。
这是20年来大通湖区最严重的一次鼠灾。自6月20日至26日,当地6天时间灭鼠90多吨。鼠灾引起农业部、卫生部高度重视,并派专家赶赴现场指导灭鼠,控制鼠患。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今年洞庭湖周边鼠患连年不断?有学者指出,这跟生物链被破坏、上游截流致洞庭湖水位下降、去年汛期水位未升高等因素有关。
鼠患
田鼠被水“逼”上堤坝 洞庭湖畔的东方田鼠像动物园里圈养的动物,不怕人,它们会游泳,会爬树。它们爬到防洪大堤上,窸窸窣窣地挪着小碎步,如果不拿棍子敲打它们,它们会自在地在人群中间穿来穿去,像是家养的小宠物。
截至6月26日,鼠患重灾区益阳市大通湖区灭鼠90多吨,“有效降低害鼠入侵势头”。7月13日,经过“严打”,记者在大通湖区北洲子镇的东方田鼠防控示范区内,看到残留不多的东方田鼠继续在细雨中爬动着,试图找到通过堤坝的洞口。
大通湖区植保站站长吴承和在现场介绍,东方田鼠不喜欢进农家,喜欢在野外生存,喜欢吃芦苇、水稻、南瓜等作物的根、茎、叶,主要以植物为主,与家鼠生性不同。如果不是汛期,洞庭湖的水位不断上涨,淹没了湖洲上的芦苇荡,东方田鼠不会跑到大堤上来,它们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拼死要游过50厘米宽的防鼠沟,越过近1米高的防鼠墙,导致共90多吨重的同类丧命。
吴承和深知东方田鼠的习性:“芦苇荡才是东方田鼠真正的乐园。”他说,东方田鼠并不是生而为害,它们是被洞庭湖上涨的水位逼到堤岸上。
和东方田鼠打过多年交道的沅江市(益阳市辖区内的县级市)茶盘洲镇农业综合服务站副站长吴元兰说:“冬季,老鼠不过堤,它们不理我们,我们也不理它们,相安无事。”茶盘洲镇在2005年经历过大鼠灾,当年该镇大面积的庄稼遭田鼠啃噬,颗粒无收,央视等众多媒体先后报道过。
“东方田鼠有一种习性,就是牙齿要不停地咬东西,咬植物的根茎,一刻都不会停。”吴元兰说,汛期,东方田鼠越过防洪堤,这会直接危害到堤内种植的大麻、甘蔗、水稻等作物。
负责镇里农业服务,只要跟姓“农”有关都要管的吴元兰,每到汛期,主要工作是防鼠、灭鼠,尽管老鼠不姓“农”。吴元兰说,因为老鼠危害农作物,也都归他们管。
防鼠
监测站提前发鼠情警报 沅江市茶盘洲镇南凌村村委会副主任周云开家里放着200多个老鼠夹,每个月最后四天他有一项任务———晚上到堤岸上放老鼠夹,次日早上到堤岸上检查捕捉田鼠的数量,统计鼠洞情况,作为东方田鼠监测报告的依据。
统计的内容包括:捕获田鼠的数量,洞口数,草球数,洞群大小和密度,以及是公鼠还是母鼠等信息。
吴元兰说,根据这些数据,他们可以判断东方田鼠在当地的情况,这些数据也成为研究东方田鼠活动的依据。“如果统计母田鼠数量多,洞口的草球数多,意味着田鼠繁殖的数量就会增多,这是很不好的信息。”今年5月份以来,根据统计结果,吴元兰发现母田鼠的数量和公田鼠的数量一样多,她一直担心鼠灾暴发。
在和吴承和的一次电话联系中,吴元兰得知大通湖区的监测情况也很严重,随后暴发的鼠情很快印证了她的预感。
5月10日,益阳市大通湖区植保植检站根据监测结果———2月上旬平均捕获率17.8%,比去年同期高12.2%;5月上旬东方田鼠平均捕获率63.86%,比去年同期高40.28%。植保植检站向各村发出《东方田鼠大发生警报》,并向大通湖区管委会汇报,警示今年为东方田鼠大发生年份。
随后,大通湖区启动《大通湖区东方田鼠防控应急预案》。大通湖区宣传部提供的数据显示,截至目前,全区已投入300多万元对10.25公里长大堤沿线防鼠墙和防鼠沟进行维修,投入2万多元储备鼠药进行灭鼠。
中科院亚热带农业生态研究所和湖南省植保植检站今年2至6月的调查显示,洞庭湖舵杆洲东方田鼠平均捕获率从17.8%逐月飙升到68.8%,其中6月份较去年同期高56%。
数据监测是准确的,6月下旬,大批东方田鼠席卷大通湖区以及岳阳市等地。
灭鼠
提前投药担心污染环境 6月21日,北洲子镇马排村唐凯仁听到村里的通知后,立刻拿着工具到堤岸上灭鼠,“我家的婆婆都去了。”唐凯仁说,每家都种有农作物,只要村里一说,大家都义务去灭鼠。
堤岸上的田鼠,是一片一片的,“不用工具,直接用脚去踩。”唐凯仁说,当天堤岸上躺倒一片田鼠尸体,散发着恶臭。“等田鼠跑到农作物地里就没办法了,田鼠跑得快,抓不住,必须将田鼠消灭在堤坝外面。”担心自家农作物受损的当地农户,对灭鼠已形成自发习惯。
吴承和说,这次鼠情尽管比2005年的还要严重,但堤岸内的农作物没有受到损失,这与及时修复防鼠墙,并监测到鼠情大暴发关系很大。
今年是大通湖区历史上鼠灾最严重的一次,曾是2005年重灾区的沅江市茶盘洲镇,今年的鼠情却未再次暴发。
具体负责茶盘洲镇防鼠工作的吴元兰说,春季以来,他们向堤外湖滩投放几批鼠药,属于慢性药的“敌鼠钠盐”,没有暴发鼠灾可能跟投放大量鼠药有关,一般老鼠吃了药会在一周内死在老鼠洞内。不过,“形势不容乐观”,后期如何,吴元兰仍很担心。
吴承和却对前期投放鼠药这一办法很犹豫。吴说,如果前期投放鼠药,可能会污染芦苇荡里的环境和洞庭湖的水源,如果水被污染,找谁问责去?前期没有投放鼠药的大通湖区,汛期刚到,便再次暴发大规模鼠灾。
现在他们采取的办法,仍是利用防鼠墙,驱赶田鼠到防鼠沟里,然后人工打捞装进袋子里运走,掩埋。随后,再在堤坝前投放拌有鼠药的西瓜皮、稻谷等诱饵进行捕杀。
大通湖区北洲子镇等地政府发动村民,利用这些办法,将爬到堤坝旁的东方田鼠消灭殆尽。
鼠因
天敌减少致田鼠超生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今年大通湖区鼠灾再次暴发?
中科院亚热带农业生态研究所研究员王勇长期观测研究成果显示,东方田鼠平时主要栖息在洞庭湖湿地生态环境中特有的湖滩、苔草、沼泽、芦苇荡等洲滩草地上。其种群数量变动规律为:枯水期越长,东方田鼠繁殖期就越长,数量越多。研究还显示,洞庭湖围湖淤塞,沼泽植被扩展,为东方田鼠种群提供了更大的繁殖空间。
吴承和分析说,主要有三个诱因:上游截流,导致洞庭湖周围缺水,出现大面积的湖洲地,给田鼠提供繁殖空间,繁殖加快;当地天敌减少,猫头鹰、蛇、黄鼠狼很少能再看到;汛期的水位一年高一年低,无法彻底毁掉东方田鼠的生存环境。
在茶盘洲镇和大通湖区的一家普通饭馆,一条2斤重的蛇能卖到近200元钱。7月12日,茶盘洲镇一老板告诉记者:“进价40元一斤,卖时一斤60元。”当地司机伍师傅说,当地人都比较爱吃蛇,甚至包括蛇皮。茶盘洲镇的一家养蛇户养有千余条蛇,一些是从野地里捕来的,一部分是从外面购进的,主要是销售给当地的餐馆。
吴承和说,近些年来,很少能看到蛇、猫头鹰等田鼠的天敌,生物链已经被破坏。对能否通过投放蛇、猫头鹰等天敌再来恢复生物链,吴承和说:“一旦生物链被破坏,很难恢复。”在没有天敌的条件下,田鼠的繁殖生长得很快。
还有一个原因是,上游截流,导致水位下降,出现大面积的湖滩,这又为东方田鼠生长提供了地方。吴承和说,东方田鼠适合在芦苇荡里生存,自上游截流以来,湖滩面积增大,田鼠的繁殖大量增加。这些年,汛期实际上延迟了20多天,原来每年5月下旬当地就会进入汛期,如今汛期得到6月中下旬。
此外,2006年汛期的水位未升高,这为东方田鼠的繁殖提供了空当。吴承和说:“如果连年都涨水,东方田鼠的生存空间会彻底遭到破坏,繁殖也不会这么快。”
湖南师范大学生命科学院教授邓学建说,严格来说,现在没有量化调查来定位跟长江截流有关,但有一个事实是,截流以来,进入洞庭湖的水少了。之前,从长江补入洞庭湖的水很多,现在补入的水几乎没有,水位降低,裸滩增多,变成大片适合东方田鼠生长的地方。东方田鼠的泛滥,可能跟长江截流有关,也可能跟雨量减少有关。
能有效地将东方田鼠消灭在堤坝之外,让农作物免遭重大损失,这是洞庭湖区20多年来灭鼠经验的胜利。
此前,因为鼠灾,当地人仅靠人力扑打曾付出过巨大代价。之后正规的防鼠墙成建制地在库区出现,再又有了防鼠膜和防鼠桶,简单的器物在防鼠大战中开始显现威力。
在目前的洞庭湖库区,鼠患还没有结束。除了灭鼠,当地村民将面对的,是鼠患可能带来的鼠间传染疾病。
惨痛记忆
田鼠来袭只能人捕 茶盘洲镇三面环水,地势较低。在地图上,该镇西部是南洞庭湖湿地,周围有大面积的芦苇场,适宜东方田鼠生存。
大水起后,田鼠从湖滩地越过堤坝,侵袭稻田。这些小动物初期留给当地农民的记忆十分惨痛。
面朝防洪大堤而居的周云开对该镇历史上的三次重大鼠灾记忆犹新。他说1995年最严重的那一次鼠灾,很多人家的稻谷基本绝收。
“从上个世纪的94年开始,到前年2005年,我们这里暴发过三次大鼠灾。”周云开说,1995年茶盘洲农场暴发鼠灾,他和四五名村民只能拿着扫帚、棍子、铁锹等器物当灭鼠工具,他清晰地记得,他们五六个人一晚上的“战绩”:打了7800只老鼠。
全村人当时都跟他一样,对付老鼠只能靠打。被打死的老鼠倒在堤坝上,整个堤坝因此黑乎乎一片。
由于基本没有防鼠措施,当年的鼠灾中,很多老鼠跑到庄稼地里,一夜之间啃噬掉数亩稻子,原本丰饶的稻田“不用人收割了。”
据当时的资料记载,1995年汛期,由于茶盘洲农场未设防,全场28公里大堤全面进鼠,6月6日和15日2次组织万人上堤打鼠,消灭100多万只田鼠,进入垸内的田鼠直接造成各种农作物损失400万元。
同一年,位于东洞庭湖西部的北洲子镇同样遭受空前的大鼠灾。
北洲子镇原是北洲子农场,是湖南省三大国营农场之一。该镇负责防鼠工作的周碧初说,根据历史记载,北洲子农场东方田鼠暴发成灾最早是在1979年。按当年产值计算,当年农作物损失9.8万元,并有524人因此患上钩体病,其中214人不得不住院治疗。
自此之后,鼠灾一直没有得到有效控制。周碧初回忆,1995年鼠灾期间,有一家农户种了4亩地的莲藕,晚上睡觉前还好好的,但第二天早上起来时,莲藕的颈被全部咬断;还有一家农户种了9.6亩早稻,本来打算过一天找人收割,但等待收割的两个晚上,“稻子像被风刮过一样,全倒下!”这家农户的稻田颗粒无收。
周碧初回忆说,当时的防鼠措施比较简单:在堤坝旁边立上纸板,然后每隔20米挖一个坑,坑里埋一个水缸。这样的措施防鼠作用很不明显,“只要一个地方出现破洞,其它老鼠也跟着上来,还用尾巴缠着尾巴往上爬。”
根据现在可以查阅到的资料,1994-1996年3年间,全洞庭湖区因东方田鼠危害农林、芦苇及引发钩端螺旋体病与流行性出血热等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年均超过1亿元人民币。
亡羊补牢
防鼠沟防鼠膜发挥作用 上世纪90年代鼠灾留下的惨痛记忆,让当地人开始寻找防鼠的新办法。
周碧初说,上世纪90年代末,他们将沿堤的防鼠纸板改建为水泥防鼠墙。
根据田鼠有喜欢沿着墙角走的习性,他们在田鼠行经的主要通道上挖了一条防鼠沟,再往这条防鼠沟里放进水和机油,同时在鼠灾期间派出专人进行守护,负责打捞落入沟中的老鼠。
防鼠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今年以吨计算的东方田鼠,就是全部从防鼠沟里打捞上来,直接装进编织袋里的。”周碧初说。
但仅此还不能完全奏效,东方田鼠仍旧防不胜防。
2005年,北洲子镇和茶盘洲镇等地再次发生重大鼠灾。周碧初回忆说,全村人当时都跑去灭鼠,一扫帚下去就能打死三四只,每平米内就有五六个洞洞相连的田鼠洞。村民忙不过来,村里还动员学校的学生到堤坝上灭鼠。
2005年的鼠灾,一方面因为洞庭湖水位前几年未上涨,给田鼠提供了繁殖的空间;另一方面也与防鼠墙的施工质量有关,一些地方的防鼠墙被牛羊踢出缺口,减弱了防鼠功效。
负责茶盘洲镇防鼠工作的吴元兰说,当时迫于无奈,镇里开始鼓励村民自发灭鼠,由镇里负责收购田鼠尾巴,村民交上一根田鼠尾巴,镇里就付给2毛钱,田鼠的尸体则就地掩埋。这样的举措催生了两个结果:一方面,天热时,堤坝上臭气熏天。另一方面,村民们因为打鼠获得了经济收益。周云开说,当时一个村民一天能打近千只田鼠,能挣到100元到200元钱。
这次鼠灾之后,防鼠桶和防鼠膜开始成为防鼠的又一倚仗。
吴元兰说,他们会根据汛期田鼠的数量决定是否铺防鼠膜。防鼠膜其实就是塑料薄膜:高80厘米光滑的塑料薄膜围住防鼠大堤,田鼠就很难爬上堤坝。
防鼠桶则是普通的塑料桶或铁桶:村民在防鼠堤下每隔50米挖一个深坑埋一个这样的桶,桶口与地面平齐,桶里盛水,再倒上厚厚一层废油或机油,老鼠一旦掉进去,就会粘住爬不出来。茶盘洲镇所在防鼠坝的周长为18公里,吴元兰说,要包裹这个大坝,仅防鼠膜的投入就要三四万元。
除此之外,投放鼠药是一个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
今年的茶盘洲镇还没有暴发鼠灾,但防鼠形势仍不容当地村民乐观。吴元兰说,根据监测报告,当地堤坝上母鼠的数量在增多,这是鼠灾可能暴发的危险前兆。
本月12日,吴元兰接到上级通知:茶盘洲镇4小时降雨量将达到51毫米,做好雨后防鼠准备。学气象出身的吴元兰对降雨量和水位很敏感:“这是暴雨,雨水过后水位上来,东方田鼠可能就会跑到大坝上来。”说完这句话,吴元兰起身准备到村里分发早已准备好的鼠药、防鼠膜和防鼠桶等物品。
前景严峻:
灾后潜在危害不容忽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洞庭湖区已基本控制住了东方田鼠的侵害。
但鼠灾造成的影响还在继续:当地人将面临应对田鼠尸体携带病菌带来的可能危害,这包括生态治理,以及可能传染给人的鼠间疾患。
7月11日起,湖南省卫生厅要求洞庭湖区鼠患重点县(市)区实行鼠传疾病日报告、零报告制度,从源头上及早进行控制,以防患于未然。截止到13日下午4点,湖南全境尚无鼠疫疫情报告。
据湖南省疾控中心对外发布的统一消息,鼠灾发生后,湖南省疾控部门已启动鼠传性疾病应急检测,在鼠灾区临时增加几个应急检测点,重点对鼠患可能致人的钩体病、流行性出血热等鼠传染疾病进行监控。
与此同时,7月13日,卫生部疾病控制中心(CDC)相关专家也赶到大通湖区调研。专家表示,因为技术手段的原因,目前还不能完全排除鼠灾过后,东方田鼠自身携带的病菌可能对人体造成的危害。专家同时称,即使有鼠间疾病发生,在目前的举措之下,这些死鼠传播的病菌也不会导致人死亡。
同一天,农业部根据对洞庭湖区鼠情监测的结果,下拨专项经费1000万元,用于灭鼠抗灾。
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在洞庭湖区,鼠患还没有退却,人和东方田鼠的对抗仍在继续。
(责任编辑:黄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