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情趣
袁忠
6月28日,“开平碉楼与村落”在新西兰召开的第31届世界遗产大会上顺利通过表决,被正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我国第35处世界遗产,结束了广东省没有世界遗产的历史,也证明了广东旅游资源的富足性,可喜可贺。
各种新闻报道、宣传材料、旅游资料都用美好的词语描述、形容着开平碉楼:高大坚固、造型独特、中西合璧,其数量之多,建筑之精美,风格之多样,在国内乃至国际的乡土建筑中实属罕见,被誉为“活生生的近代建筑博物馆”、“令人震撼的建筑艺术长廊”。1833座大小碉楼星罗棋布,纵横连绵数十公里,给乡村田野增添了别致的景观。
从直观的欣赏中我们可以得到碉楼的审美感受,是当年的财富、实力与情趣的象征。但是,理解了才能更深刻地感受,美的背后有着真与善的要素,开平碉楼的出现,有着政治、经济、文化乃至建筑学本身的背景,烙着时代的痕迹,印着无奈、辛酸与痛苦。
开平碉楼静静地耸立在广袤的稻田之中,从功能上说,防涝避盗是开平碉楼的首要作用。其兴盛与当地地理环境和历史环境有密切的关系。开平地势低洼,河流众多,一旦台风暴雨来临,免不了洪涝之灾,加上原为新会、台山、恩平、新兴四县偏远交界之地,有着“四不管”的称谓,《开平县志》记载,在历史上碉楼主要是“以避盗匪”,“非此则牛猪谷米不能保存,妇人孺子不能安睡,故合数家或数十家建一楼”。
除了预防天灾人祸这一直接功能,碉楼还有间接的功能,即炫富。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内外交困,加之美国、加拿大等地的淘金、筑路对劳动力的需求,开平地区贫苦群众或被“卖猪仔”,或作为契约华工,总之是被动或者主动远渡重洋打洋工,被称为“金山伯”、“花旗客”,他们在他乡被压榨劳役,历尽千辛万苦,少数人挣钱后,“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传统文化心理使他们汇钱回家,或者亲自回国买田置地、修屋建楼,“没有一千有八百”的“金山客、南洋伯”要在乡亲们面前来显示自己的体面与财富,建大屋是一种最直观有效的方式,但这种财富现象背后隐藏着多少中华民族和个人的难言痛楚啊。
从建筑艺术上说,虽然是琳琅满目,也有心酸的一面。除了所有重要材料设备都有赖进口外,碉楼将世界各地、不同时代的建筑型制复制到中国的民居上,主要是在屋顶样式和上部出挑部分进行模仿、拼凑,古典的希腊、罗马柱式,拜占廷群集圆顶,法国哥特式券拱,巴洛克和洛可可雕饰,甚至刚开始出现在西方的现代主义建筑手法都在开平碉楼中“集合”,在总体造型、建筑构件和装饰风格等方面都是一种折中式的“嫁接”,在积弱积贫的中国,这是西方强势文化入侵的符号象征,让人尴尬的是,一百年过去了,现在中国当代许多的房地产项目不也还是这样的吗?
从主体角度来说,20世纪西方的建筑技术与形式主要通过两种渠道来到中国,一是随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二是20年代赴欧美日留学回国的建筑人才,如果说他们是正统的话,那么华侨与归侨所修建筑则是民间的或者说是跟着感觉走的。据说,“金山伯”们以他们所劳作和居住国的印象,以及从国外寄回来的“普市卡”(乡民叫做“公仔纸”)上印有世界各地风光与不同国家建筑的明信片为依据,再加上土生工匠们的想象力,“理想家园”就此产生。
《开平县志》(余志)对碉楼有清醒的认识:“惟侨民既得此巨资回国,惜不能用诸生产事业,以增物力,徒然为求田问舍之谋。一则增涨田土价值,使贫民益难为生;一则提高生活程度,使风俗日趋浮靡,踵事增华。社会情形顿呈外强中干之势,此自后无可为讳者也。……然则提倡俭德以节其流,振兴实业以开其源,讵非邑民所应未雨绸缪者欤。”
开平碉楼从鼎盛到衰落,也不过二十来年的时间,它是浓缩华侨和当地人民的血汗与泪水、光荣与梦想的标本,是侨乡活生生的历史教科书和侨民的审美情趣的作品。开平碉楼符合的世界遗产评估的三条标准,如“能为一种已消逝的文明或文化传统提供一种独特的至少是特殊的见证”;“成为某一种类型的建筑物,建筑或技术总体效果或地面景观的杰出代表,展现了人类发展历程中的重要阶段特色”。
开平碉楼与长城有相似之处,长城当时是建立在劳动人民的痛苦之上,所以有孟姜女哭长城之说,但时空距离产生了当今的美。当我们漫步在碉楼之间,将目光投向远方的田野,将思绪转向凝重的历史,也许当下的感悟会更深更多。
作者系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博士(来源:南方网-南方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