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朱丽亚7月19日17时许,大雨虽停,但重庆市江北区红旗河沟转盘下的人行通道上,仍堆着厚达10厘米的湿漉漉的红土。来自四川农村的环卫工人周术琼正在清理行人丢弃的垃圾。“等雨停了,我们又得干好几天了。
”
只要雨量稍大,红旗河沟转盘下的人行通道就会灌水,而洪水又必然会将通道上方花坛中的泥土冲刷下来,仅今年这已经是第4次了。就在17日暴雨来临前夕,周术琼才和20多个工友一起用了两天的时间,将前几日大雨冲刷下来的10余吨泥土清理干净,填回通道上方的花坛中。
红旗河沟地下通道的遭遇不过是7月17日重庆的一个缩影。一场罕见的暴雨造成重庆市交通几近瘫痪,30多处路段严重积水。重庆市政设施管理局二处疏浚专家孙春明认为,虽然有暴雨强度之大实属罕见的客观原因,但也暴露出了市政建设在排水系统方面存在的诸多问题。
“重地上、轻地下” “重地上、轻地下,是上上下下很多人都存在的共同问题。”重庆市市政设施管理局技术科科长霍芝强认为,红旗河沟地下通道暴露出来的问题是重庆市排水系统建设存在隐患的具体体现。
红旗河沟地下通道修建于上世纪80年代,深埋地下的排水管网在设计时便有问题,但因当时周边环境尚未完全开发,土地自然渗水能力较强,淤水情况不太突出。但随着城市化建设的加快,地面硬化度日益增高,地面自然渗水能力大为降低,一遇大雨,周围雨水纷纷往地势较低的红旗河沟转盘地下通道倒灌,并且将附近花台的泥土冲进通道。
霍芝强说:“重庆市排水系统的设计标准是2至3年,意思是2至3年允许淹一次。这个标准太低了,与重庆市快速发展的城市建设不符。这个设计标准当然有成本方面的考虑,因为要加大管道,必然要增加财政投入,但是从后期的管理和维护上就减少了很多成本。”
在采访中,有关人士则直白地将重庆下水道的现状归纳为一句话:雨水与废水并存,生活废水与工业废水并存,臭水与臭气并存,落后而危险的地下管网与现代文明的地上建筑并存。
霍芝强称,重庆因山城地势特殊,地下排水系统的大小、坡度、长短都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设计。然而,由于缺乏监管,一些施工单位却把排水系统设计随意修改或简化。一些不合格的排水系统关键部位深埋建筑底下,市政部门根本无法开挖改造。小打小闹的整改根本无济于事,而要为“改造一条阴沟”而封闭一条主干道,这在日渐增大的交通压力下根本不现实,更何况还有市里道路修建好后5年内不得再次动工的规定。
一些刚刚竣工的路段和工程也不容乐观。被称为“迎宾路”的长江路拓宽后也是稍微落点雨就会积水;人民广场下穿道通车不到半年,也成为每次大雨的“重灾区”之一。孙春明告诉记者,长江路的下水道设计不合规格,人民广场下穿道下水道最大的问题是主管道两头大,中间小,影响水流量和速度,而且,此段下水道出水口比上游还高出10厘米:“雨下大了,不堵才是怪。”孙春明说,“一旦下起大暴雨,下水道就会在此形成洄流,最后从井盖溢出,淤积在下穿道里。水越积越深,最终导致车辆无法通行。”
孙春明说:“我常说,下水道就像一座城市的主动脉,隐藏在地下如同一座迷宫,不可不畅,但是新修的下水道都这么脆弱,实在是令人担忧。”
排水系统建设的滞后带来的不仅是雨天的堵塞,下水道发生爆炸也时有发生:2002年9月10日,南岸四公里农贸市场下水道连续爆炸5次,3人死亡、20人受伤;2003年4月5日,菜园坝水果市场化粪池爆炸,1死、4伤;2004年,爆炸事故更是达到了8起。据不完全统计,仅2001年至2005年,重庆市主城区共发生下水道及粪便处理设施爆炸事故22起,死亡6人,伤几十人。而这仅仅是一份不完整的地下管网事故清单。
地下工程偷工减料,甚至是找棒棒做的 不久前,孙春明去查看了一座正在建设的长江大桥的下水道,“20米一个应急盖,打开两个居然看不到亮,因为管子根本就是弯的,不通。”弯的管子当然没有直的排水通畅,但这样的工程会整改吗?孙春明毫无把握。
孙春明说,这样的工程很可能不了了之。现在的城市主干道工程大多是“驴粪蛋外面光”。一些领导只注重面子,把下水道当作道路工程的附属设施,虽然工程竣工时也要市政部门参与验收,但在领导意志面前只能走走过场。
霍芝强说:“一个工程施工要通过规划局和建设局审批,有时候也会通知市政部门参加,但意见是否被采纳就不一定了。”
据市政部门有关人士介绍,城市下水道大都是与道路和工程修建配套建设的,建成之后再交给市政部门管理,致使部分工程存在遗留问题而市政部门难于管理。简单到一个下水道井盖,重庆市目前的设计规范就极不统一,有建设部的,也有交通部的,有全国的标准,也有地方的标准,甚至一个工程就存在着多个不同标准的井盖。
“道路一积水,老百姓就骂市政工人。”孙春明说,“他们不知道有很多下水道修好的时候就不合格。地下工程偷工减料,甚至有些单位找棒棒(重庆方言,即力工——编者注)来做。因为不专业,地下管网越建越糟糕。”
重庆市市政设施管理局一名退休干部说,尽管诸如《重庆市市政工程设施管理条例》、《重庆市城市排水设施管理实施办法》等相关条例和办法早已出台,但很多施工单位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却不遵照执行。“举个简单的例子,本来是房屋设计要让位于地下网管设置,结果在施工过程中却往往违反规定,将本来笔直畅通的下水道肆意改造成一段弯道,怎么会不堵塞?”
由于施工单位“不懂”或者不按照规范做下水道,主管道两头大中间小、出水口比上游还高出10厘米等“笑话”时有发生。而上清寺转盘下水道七转八拐,连孙春明等资深疏浚专家也没能找到出口。
霍芝强认为,要彻底解决下水道淤堵问题,就要对排水系统建设的“事后审批”改为“全程监管”,即市政部门参与排水系统建设的设计和全程监管,这样才能保证城市的动脉真正没有栓塞。
管理机制像下水道一样复杂 重庆市市政设施管理局技术科科长霍芝强曾回复过一位市人大代表的质疑。这位代表认为重庆是山城,水往低处流,在排水方面相比平原城市应该更有先天优势,为什么却时常有路段发生积水,堵塞交通,显然是市政部门工作失职。
霍芝强无奈地说:“因为重庆是山城,高差大,的确是比平原城市排水更有优势,但也因为此,所以才造成方方面面思想上的麻痹。而且,排水系统的建设和管理并不是市政部门一家就可以解决的。”
“排水系统有特殊性,它是一个完整的系统,哪一段有问题,都可能影响到全网。”霍芝强说,“但目前,这种各管一段的条块分割管理体制显然不利于排水系统的整体管理和维护。”
曾有重庆媒体撰文称:“如果说地下管网纵横交错、盘根错节、十分复杂的话,那么和地下管网相比,人的管理机制就更加复杂。”
以重庆市渝中区为例,八成以上的主干道由市政设施管理局二处负责维护,支路则归渝中区市政绿化局下属的渝中区维管处管理。到了社区、企业,又是业主自行管辖。地下排水管也因而被人为地划分成了很多段,一会儿是市级市政部门的,一会儿可能又成了区级市政部门的。
孙春明告诉记者:“这种条块分割的管理模式直接影响到我们的工作。排水管埋在地下,水流走势是随着地势变化,而不是随着地面上的道路而变化。我们疏浚工人有时候在工作中发现,上游堵塞了,而原因却是在下游,而下游可能又不是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我们也就无可奈何了。”
重庆市市政设施管理局退休干部杨声翠举例说,在渝中区捍卫路至一号桥之间,本是一条完整的下水道,但被人为地分割成四段,由市、区市政部门交叉管理,一旦堵塞便难以分清责任。在朝天门陕西路四巷,主干道由市里管,支道由区里管,水漫金山后直冲居民家中,双方互相推诿,遭殃的则是市民。
“我们退休以后,谁来做疏浚工?” 更让孙春明担忧的是疏浚工作的后继无人。而这似乎又与体制有关:“你知道现在都要大学生,但疏浚工作又脏又累又危险,哪个大学生愿意来嘛?”孙春明所在的重庆市市政设施管理局二处总共有7名疏浚工人,负责60多公里的地下管道管理维护,而按建设部的标准是1.5公里配备一个工人。
年满47岁的孙春明已经从事了近30年疏浚工作,而他的同事平均年龄也都超过了45岁。“20多年来,城市快速发展,新建的下水道越来越多,疏浚工不但没有增多,反而呈逐年减少的趋势。”
让孙春明担忧不已的是:“我们退休以后,谁来做疏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