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书大亨刘启华:情人可以,换妻不行
文/吴飒(特约记者)、周筱赟 图/黄早慧
原载《mangzine·名牌》(广州)2007年第8期
经过黑油油的楼梯、轰隆隆的游戏机房,我们登上刘启华家所在的第三层楼。路过平台上的植物架时,太阳正毒,花草的叶片蔫蔫地耷拉下来。
“等等!我去抢救它们!”刘启华飞奔过去,拿起了水瓢。
进门后,我们去参观刘启华狭长而紧密的阳台书房。“嘭、嘭、嘭……”几本书从柜门边掉下来,直直地砸向了他的头。
一万余册性学藏书,情色、AV碟片,39年党龄的党员,66岁国企退休老领导……这些词累加起来是什么概念?
在刘启华看来,这些并非无法相容,他亦不认为自己是异类:“吃饭是一门学问吗?那么,性也是一门学问!没有性,哪有你?哪有我?哪有他?”
青春期性启蒙:《赤脚医生手册》
刘启华身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色老头衫,大短裤,拖鞋。眼前的这位老人,很难让人想到他曾经是一名叱咤风云的高级工程师。
1941年,刘启华生于广东兴宁,25岁从铁道兵工程学院毕业。41岁前,他是一名军人;41岁后,刘启华转业回广东,在梅县地区铁路部门任职公务员3年,后辞职去深圳,当上了一家国有房地产公司的副总经理。这位“性书大亨”甚至拥有39年的超长党龄,采访前,他刚在社区和居委会开了两天的党员大会,庆祝建党86周年和香港回归10周年。
因此,试图从刘启华的个人履历中考证其“特殊嗜好”的蛛丝马迹,基本是徒劳。就好比他那蹩脚的普通话——“太普通了”。他的成长经历同样“普通”:在农村长大,兄妹6个,放过牛,赶过鸭,犁过田,栽过秧……终于到了青春期。
那是20世纪50年代,一个谈“性”色变的年代,甚至谈都不可谈。中小学连最基本的生理教学课程都没有,青春期的性启蒙,一片懵懂。与现在的年轻人相比,刘启华那代人远没有那么好的福气。没有“毛片”,没有《Playboy》,没有互联网,“什么也没有,但是对性的好奇肯定有啊!”怎么办?刘启华寄钱到出版社,邮购了一本当时很流行的《赤脚医生手册》,“内科、外科、儿科、妇科都有”,“不怕同学或家人发现,因为是医学书籍”。中学生刘启华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假借这本医学书籍,完成了他青春期最初的性启蒙。《赤脚医生手册》也因此成为刘启华性书收藏生涯中的第一本“宝贝”。
在那个性知识“贫瘠”的年代,刘启华不久后又发现了“宝贝”。他发现很多古典文学里都会有关于情爱的描写和表达。诗词歌赋——柳永、李清照;古典名著——《西厢记》、《长生殿》,“这些都是好东西,那里面就有很多关于性方面的描写”“那个寓意,很深啊!”
由此,刘启华在成为一名“医学青年”后,又成功跻身“文学青年”行列。在真正成为一名“性书大亨”之前,他创造性地选择了一条“曲线救国”的道路。
1961年7月,刘启华应征入伍并顺利通过高考,成为一名解放军铁道兵工程学院的学员。
1965年,文革前夜,政治运动风起云涌。理应毕业的刘启华又留校一年,红卫兵,属于保皇派。“我们到处去串联,挺有意思的。但都只是看一看,从不抄家,我们不搞这个。比较慎重,也比较稳妥。只观察,只搞文斗,辩论一下。”
处级干部限量版:《金瓶梅》
1970年,28岁的刘启华结婚了。之所以“晚婚”,实属无奈。当时对部队干部的结婚要求,是男方必须达到28岁。妻子是小学老师,在广东老家。在刘启华的军人生涯中,夫妻二人一直分居,直至他即将转业的前一年,妻女才到新疆随军。
刘启华真正开始大规模收集性书,是在文革后期。“为了找一本好书,有可能要花好几年工夫。”买到书后,安全起见,刘启华一般都会带回家。而回家之前,那些书都被他“悄悄地放进一个小箱子。晚上偷偷拿出来,就当是娱乐加消遣”。
文革后,刘启华开始更大规模地找书买书,“全国出版社的电话我都有”。《全国社科新书目》刘启华订了十多年,为的就是从上面找出“适合”他的那一本。无论是上世纪70年代的重庆,还是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新疆库尔勒,刘启华所到之处,都会以最快的速度与当地新华书店的员工搭上桥。一回生二回熟,很多书,刘启华都是从内部书店里托人“搞”来的。
70年代,性在当时的中国依然是一个敏感词汇。革命因素、阶级因素与性、爱紧密纠结,年轻人公开约会则会被视作可耻。“我在广东探亲,打电话回新疆去,接线女兵说‘刘科长快回来了啊’,但是我们见了面就不能说话,握个手都不行。要是被部队的人看到,是要被在大会上点名的。70年代不行,80年代也不行。”80年代初,改革开放之风让以邓丽君为代表的港台文化渐渐渗入内地。刘启华当时在新疆铁道某兵团担任设备科科长,他带邓丽君《何日君再来》的磁带回去,只能自己“偷偷听、偷偷唱”,如果发现,通报批评。“其实师里的领导他们也想听,但是上面有文件明令禁止一些歌曲是不允许听的……真是荒唐的年代,荒唐的做法!”
然而,荒唐年代的刘启华却把性书收藏搞得有滋有味。让他颇为自得的是,他书架上的《金瓶梅》,足足有9个版本!70年代末,刘启华在新疆时,为了换一本最新版的《金瓶梅》,他甚至带上另一个托人从香港搞来的版本专门跑去北京跟别人交换。某出版社出版的《金瓶梅》,只印了一千套,处级以上干部出示介绍信才可购买。刘启华托人搞了证明,“抢”到了一本。
死嗑“不当描写”:《姑妄言》
1982年,铁道兵被撤消,刘启华转业。在广东梅县地区工作了两年后,他举家迁至深圳。工程师出身的刘启华,在一家国有房地产公司担任副总经理。这正好“便宜”了刘启华,下班后,单位的复印机就归他“管”了——他经常无偿为“同道”复印自己手里的“好东西”。偶尔,他也会给自己信得过的同事“分”一点,“信的过的人才给,信不过的给我10万也不给。”刘启华谨慎地在每一本他的复印资料上注上编号,“至于原因,你想想就知道了。”
渐渐地,刘启华的“同道圈子”在扩大。
刘启华先认识了著名性学家潘绥铭,一见如故。从此,他跟老潘互通有无。90年代初,刘启华复印自己搞到的日本版《肉蒲团》给潘,“开始几年,老潘都把它偷偷放在柜子里,不敢拿出来。后来又过了几年,就不怕了。”现在,潘绥铭每次到广东,都会去深圳看刘启华,潘刘两家成了世交。
从1985年开始,自西方引进的性学书籍和文章开始在中国公开出版。阮芳斌主编的《性知识手册》也在同年出版,是为当时的破禁之作。刘启华自然也不会错过。90年代初,经朋友介绍,刘启华与阮芳斌结识。阮芳赋那本《性的报告:21世纪版性知识手册》的序原是《人之初》杂志的一篇约稿,正是阮芳赋在刘启华深圳的办公室里写就的。最近,阮芳赋会再到深圳来开会,“我们又可以见面聊聊了”,刘启华双目放光。
刘启华还有很多做性学研究的朋友,但是刘却不想去搞学术,他更乐得为他的朋友们提供资料支持。他也不愿去过多评价社会“性现象”,“交给我的专家朋友们去研究和评说吧”。
然而,他却又有些忍不住地向记者展示了一番他的研究成果。譬如,他极力推荐的“天下第一奇书”《姑妄言》,是清初曹去晶所撰,失传近200年,直到1964年,才由前苏联汉学家李福清教授发现全抄本。李福清同时发现的另一部抄本的名气就大得多了,红学界俗称的“列藏本《石头记》”。
刘启华对照着台湾版《思无邪汇宝》的完整版本,愣是逐字逐句地把内地中国文联出版社和远方出版社的两个删节版《姑妄言》逐字逐句研究了一遍,前者删去356处、173447字,后者删去155处、3327字。“为什么性描写就叫不当描写?文学作品如果没有性描写,叫什么文学作品?那就叫做没有人性!”再譬如,刘启华在性学上也有自己的“研究成果”——一张他亲自绘制图表的小卡片上,那个图表就是他“毕业对性的研究所得”。
刘启华很热衷于搞那种小卡片。他还总结出了他的“人生感言”——“吃得有味,睡得安稳,笑得自然,别无所求”、“生命不息,学习不止;勤奋工作,无愧于民”……刘启华似乎为他能够总结出这些格言警句而甚为满足。与他谨慎地以“LQH”之代号与同道分享那些性学复印资料不同,他的这些“名言”被他积极地投向多家出版社,《中国精英格言名典》、《新时期中国共产党人优秀格言选集》等“大书”上都活跃着“刘启华”三个字。
这些名言也被他制成了小卡片,“教你怎么做人,怎么工作,怎么处事,怎么生活,全有了,全是精华。这是我留给后人的。”
顺其自然,尊重选择
刘启华向记者展示了他写的这么一条名言:“自然界之植物,如无雨露的滋润是没有生机的;而人类中的男女,如无异性间的滋润其身心是不可能愉悦的。和谐美满而适度的性生活是动力、是良药、是美容剂!”
在刘启华看来,因为有计划生育,性的功能早就已转变为娱乐为主,或者说享乐为主。“现在大家只生一个,生育之外的时间,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快乐快乐啦。”性可以带来很多好东西,身心健康,精力充沛。确实,当下社会中很多人精神压抑,往往性生活一定要适当地调节。
针对现代都市人习以为常的“情人”、“包二奶”等现象,刘启华的观点符合他作为性书收藏家的身份。几个小时的谈话中,他连着两次重复讲了同一个故事,主题是某年,阮芳赋老先生在台湾被媒体追访,问他对大陆的情人、包二奶等怎么看,阮只说了八个字——顺其自然,尊重选择。刘启华说,这也是他的态度。
但是,对于换妻,刘启华就没有那么前卫了。他连连摇头,“换妻肯定不行,我绝对接受不了。”他说他知道在他居住的深圳,换妻现象早就存在。他还极力向记者推荐他刚买的国产电视剧碟片《不要和陌生人跳舞》,讲述一个完美的家庭,因为一次未成的换妻游戏,陷入重重危机。刘启华甚至用了“耻辱”一词,不过他又强调自己不反对换妻,换不换是他们的事,反正他自己不会那么做。
对于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李银河“乱伦无关道德论”,刘启华直称“恶心”。他说和李银河只见过一次面,和她不熟,但李银河公开发表这样的言论实在让他感到意外。“但是,不能因此不让人说话了嘛。她有权说,这是她的自由。”
荒唐而压抑的时代,总得找个渠道发泄
mangazine·精英:为什么你对性学和性知识如此感兴趣?
刘启华:现在人们对电脑都能了解那么清楚,可为什么对自己的身体却不了解呢?目前在全社会的离婚案件中,有相当大比例的夫妻是因为性生活不和谐而离异。因此,我们必须认真学习性知识,掌握性技巧。我们那个时代的女人,其实也很想了解自己,了解性,但总有种东西无形地绑着她们,那就是道德。
mangazine·精英:你们这代人中很少有人像你这样,你是一个偶然吗?
刘启华:其实是顺其自然的事。那些书,我有些同学也想看,但他们不敢。没有人不想看的,他们说不想看,那是假话。只是他们能不能拿来保管、拿来收藏,就难说了。想看不敢看,伪君子太多了。
mangazine·精英:为什么你没有成长为伪君子?
刘启华:可能与我的性格有关系。我这个人从来不害人,只有被别人害;从来不骗人,但经常被别人骗。
mangazine·精英:你们那个时代性压抑到什么程度?
刘启华:举个例子。当时在部队,饲养员和猪……闹的笑话多了。他没有地方发泄,总得找个渠道发泄吧,这就是那个荒唐而压抑的时代。对于他们的行为,我表示理解。
mangazine·精英:你当时也正值青壮年,妻子又不在身边,怎么解决性需求?
刘启华:只有等待。每年她来部队一次,我回去一次。有战友比我更惨,他们只有半个月,我好歹有两个月。大家都是这样,我已经相当不错了。
mangazine·精英:你在部队时经常买性书,不怕被战友或领导发现吗?
刘启华:我一般买回来后都放起来,找机会带回家里。部队里部分人知道,但都是我信任的人。他们也是要看看的嘛,他们也是人。对那些好事者,肯定是要小心了。好在我还没碰到过。至于部分知情的手下,我是领导,他们是兵,他们没可能(出卖我)。
对女儿的性教育比较传统,古时的人比现代开放的多
mangazine·精英:你的三个女儿知道你的爱好吗?妻子什么态度?
刘启华:她们都知道。不支持,也不反对。我妻子能有什么原因反对?收集知识有什么不对?不管是什么知识,知识都是越多越好,她不可能阻拦我,也阻拦不了。我们不会因为这个事吵架,因为是我的私房钱买的书,该交的我都交了。
mangazine·精英:你是怎么对孩子进行性教育的?
刘启华:三个孩子都是女儿,个个都是大学毕业,我相信她们。我们对她们青春期的性教育是比较传统的,基本上跟别人家差不多。我总不可能让她们……我们这代人,我不可能超过别人太多,不现实。
mangazine·精英:不怕你女儿偷看你的书?
刘启华:我的孩子们不会,该看的她们就去看吧,但是我不会、也不可能主动拿给她们看。书摆在那里,她们高兴的话,随时都可以去拿。
mangazine·精英:你占有了性知识和材料,为何不像那些性学家一样去搞研究?
刘启华:没那条件,也没那水平。这个领域太深,太广,专业性太强,坦率地说,我不是这块料。人要有自知之明。我只是一个业余爱好者。我就是希望我们中国人都幸福,这样家庭、社会才能稳定和谐。我不想出名,也不图钱。我的资料能对学者们有用,我就心满意足了。
mangazine·精英:你喜欢看的古代性书里有很多糟粕,比如所谓“还精补脑”、“采阴补阳”之类。
刘启华:当时出现“采阴补阳”这一说,是为皇帝老子服务的。古时的人比现在开放的多,哪个女孩进了后宫就完了。大财主家庭,别说是小老婆,就是一名侍女,陪吃陪睡、给你按摩,甚至主子们做完事之后,她们还会帮你擦一擦,清理一下现场。哪像现代,现代人的性都很隐秘,很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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